【01】
小周是我来北京工作后,最开始认识的为数不多的几个人之一。
第一天上班,午休时公司组织全体员工聚餐。绝大部分员工是女生,本着女士优先的原则,她们坐满了包间,我和几个毫不相识的男同事被安排坐在包间外面的散桌上。
我人生中有好几种常被别人误认为难相处的情况。大学的时候,由于重度散光且迟迟不肯配戴眼镜,我被很多同学评价“长得不怎么样,骨子里却很自信”。他们完全不明真相,好像也没什么兴趣了解真相。我无数次在学校里和他们擦肩而过,之所以不打招呼,只是因为我真的看不清。
在被评价过无数次清高之后,我开始向散光低头,配了一副眼镜,见到同学也开始主动问好,偶然听见同学讨论:“他以前那么狂,为什么现在主动跟我们打招呼了?有事求我们吗?”
为了不让新同事留下类似的印象,我只能硬着头皮逼自己多和同事交流。在我和周围的同事轮番做完自我介绍即将陷入僵局之际,小周姗姗来迟,我对他的第一印象不怎么好。那天他身穿一件皮衣,手上戴着一枚金戒指,笑洪亮得能引起整家餐馆的人围观。有几秒我甚至觉得,小周这样的人,不去喝茶看报纸,才是真正的屈才。
那时我完全没想过,这个在我眼里有点土、有点世故的年轻人,会成为我人生中很重要的朋友。
【02】
在新公司遇到的第一个挑战,就是我自己为自己设下的陷阱。面试的时候,面试官问我有没有做节目的经验,我想都没想,立马给出肯定答复,生怕对方对我不够满意。入职没几天,我就被安排独立做一期五到八分钟的自制节目。所谓独立,就是从节目前期策划,到拍摄执行、和艺人对接及最重要的后期工作,几乎都要一个人完成。
然而,我根本不会后期工作。在上一家公司,我早就习惯了大家各司其职。写稿的人只负责写稿,剪辑的人只做剪辑。面试的时候,我谎称我的剪辑技术一流,却没想过报应来得如此之快。看着迫在眉睫的工作任务,我脑子里全是自己背起行囊离开北京的画面。
眼看走投无路,我只好抓住一切可能性。小周正好从我眼前经过,我问他:“能教教我吗?”他诧异了两秒,说:“可以啊。”于是我抱着电脑跟他一起进入机房,那个下午,我化身“十万个为什么”,请教他所有关于剪辑的问题。小周知无不言,一天之内,我能够粗略地上手了。
为了感谢他,我给他买了一瓶红牛。
那时大家都很穷,实习工资一个月不过三千块。在北京,一个月挣三千块,交完房租,留下吃饭的钱后,对当时的我们来说,买红牛已经相当于进了一次SKP(新光天地)。
或许有狗屎运的成分,那期节目上线之后竟成了公司当月点击量前三的一期节目。我要请小周吃饭,生怕他爽快应约。他婉拒说“等我出了后期吧,总能找到机会”,我这才松了一口气。
非电视行业的人可能不太知道,说出这样的话,基本上等于“他真的不会跟你吃饭”了。
【03】
后来熟悉起来,我才发现小周有几个怪癖:不能吃冷饮,只能喝开水,不能下水游泳。
入职一年后,公司组织大家去泰国团建,第一天到达海边,同事们都兴奋地穿上泳装,冲着大海的方向奔跑过去。只有小周一个人平静地换上泳裤,坐在离大海数十米处,像一个百岁老人。
问起来,我们才得知,小周还在上幼儿园的时候,有天早晨起床,感觉肚脐处从左到右的方向像被人穿了一根针,疼得无法呼吸。他呼唤母亲过来,起初母亲以为,他只是为了躲避上学,便放任他在家躺了一天。一天后,小周为了庆祝自己大病初愈,从冰箱拿出一根雪糕畅快地吃起来,刚吃完,疼痛感再次袭来。他这才意识到,上一次发病,似乎也是因为吃了冷饮。
母亲带他到医院检查。抽血化验,做了各项检查,结果显示一切正常。可小周仍旧常常发病,母亲有些困惑,如果只是为了逃学,那这孩子的演技未免太过精湛了,于是带他到家族几代人都拜访过的中医那里,老人只给他号了脉,就断定他“寒气太重,以后不能再吃生冷之物”。小周不信邪,回家怒干一杯冰水,很快,他又被送到了医院。
从此,小周基本上告别了这个世界上所有的冷饮。迄今为止,他已经二十年没有吃过雪糕,从小到大,几乎所有爱捣蛋的男同学都问过他这样的问题:“你‘大姨妈’又要来了?”
我们都劝他,现在的医疗技术已经超越当年几十倍都不止,去医院看看,总会找到治疗方法。小周义正词严地说:“不用,这样挺好的,我早就习惯了。”
不止这件事,小周对某些事情的坚持,确实达到了惊人的程度。
【04】
小周是吉林人,第一次到北京,是他十七岁艺考那年。
小周从小的梦想是成为歌手,在初中以前,阻碍他实现梦想的最大问题就是他唱歌跑调。不光是老师和家人,他所有的朋友告诫他:“别唱了,你跑调真的很严重。”
直到初中,遇到了一位音乐老师,那个老师告诉他:“你记住,你是我在这个地方见过的,最有可能在唱歌领域有一番造诣的人,答应我,无论如何都要坚持下去。”
那年世界上发生了哪些新闻,小周早就不记得了,他唯一能记住的,就是有人把他已经濒死的梦想再度唤醒了。
回家后,小周跟母亲表示,无论今后你们怎么说,我都要成为一个歌手。母亲放下了手头的活儿,认真地看着他,跟他说:“无论今后你怎么说,我告诉你,你真的成不了。”
母亲花了一个小时跟他摆事实讲道理:“你看,你的歌声,这几年最大的进步充其量就是不跑调了,但是作为一个歌手,仅仅是不跑调,你觉得够吗?其次,你的外形,虽然你是我生出来的,但我诚恳地告诉你,你长得真的不好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