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父亲是镇里第一批富起来的人,然后大家一起风风火火在老家带动镇乡的经济发展。短短几年镇里就发生了天翻地覆的变化,学校里都挂起了横幅夸赞我父亲有钱不忘本,回乡搞建设。
每个地方都会有那么一群教育程度不高的市侩妇女,这些有钱有款儿的人都是她们茶余饭后的谈资,无论是好坏话都是她们发自内心的艳羡和妒忌。她们嫉妒我父亲的成功富有,嫉妒我母亲。
人言可畏,我姐姐后来也搬出了这个镇,去了开放繁富的大城市。那些关乎于她的话不是羡慕,而是耻骂和侮辱。
姐姐刚出生的时候,家里情况窘迫。我奶奶还是重男亲女的老封建,这个孙女她是打算送给别人的,她老人家还琢磨着让我爸和我妈断了往来,再在村里给我爸觅一个生儿子的女人,生了儿子才能传宗接代,才能继承那几块红砖作家产。我妈妈气得二话不说立马收拾了行囊回了在县城的娘家。那时候父亲在村里做会计,村里没有钱也发不了钱,但隔些日子就发白馒头,我爸也开心,因为我妈爱吃馒头。那天回到家,没见着我妈和我姐的影,听闻邻居说是被有四个轮的小轿车给接走了,我爸急得跳脚,自己没钱坐车,却揣了刚发的俩馒头徒步走去了县城。
整整两天一夜我爸没吃过东西,渴了就喝点壶里装的河水。我爸看到我妈的时候,什么话都没说,拿出了硬的和石头块一样的馒头,我妈一边哭一边吃,也不听家人劝,抱起我姐姐跟我爸走了。
两年后,家里迎来了一个在泥田里长大的我。一个我奶奶捧在手心里的孙子。
那时候我姐姐也到了上学的年纪,我爸爸把她送去我们镇里唯一的小学读书,奶奶是反对的,她说话铿锵有力,意志坚定,女孩子不用读太多书,能做饭洗衣就可以了。我妈气我奶奶,“你要是不让煜儿读书,我们一家就都回城里,把帆儿也给带走!”奶奶不再敢说什么。
嘴上不说,却一直背地里阻挠着姐姐不让她去上学。高中三年,姐姐累计读书甚至没有一年,但是那年高考,姐姐考了全县第二。
全省最好的大学录了我姐姐,这下没有人反对了,奶奶重病卧床,连话都说不利索。
镇发展越来越快,姐姐毕业后父亲鼓励她回来工作,她念的是中文系考了教师执照便也顺理成章得在中学里做起老师。
所有的学生都喜欢他。那个时候她的评价都是褒义的。
每周三下班,我姐姐总会去奶奶家,姐姐也似乎从来没有记过仇。身边的人一开始是无不诧异姐姐的行为的,但后来中国的传统思想观念告诉他们,长辈再怎么坏也是不能记恨。姐姐对奶奶格外好,妈妈有时候甚至还会吃醋说,我把屎把尿拉扯大你也没瞧见你对我这么好。姐姐总是忍俊不禁反问“难道我对您还不够好啊?”,然后我妈就会把话题牵扯到如果真想对她好就快点找个人嫁了。然后这就变成了一场尴尬的谈话。
而立之年的姐姐没有谈过恋爱,她坚信随遇而安。
我也没能猜到这场随遇到底是安是祸。那天我去学校接她下班,她还在给孩子们上课,我在办公室候着她,百无聊赖的时候她的手机传来一条讯息,一个备注叫“亲爱的”发来的,约姐姐在镇里的一家酒店吃晚餐。我替姐姐开心,这是她的初恋。
我没有很急地要姐姐说来龙去脉,而是偷偷给我妈打了电话,让她带上我爸晚上去酒店吃饭,有一个大的惊喜要送给她。
确实是惊喜,我远远看见了姐姐挽着一个中年男子的手走进酒店,突然我父亲一个箭步冲到我姐面前,给了她一个响亮的耳光。后来我知道那个男人是我爸商场上的伙伴,还是姐姐学生的爸爸,一个有妇之夫。
风言风语,奶奶知道了这件事整天念着,造孽造孽。姐姐辞了职,她天天去照顾奶奶。姐姐没有哭,但是我知道她很难过。奶奶突然离世被别人说成是蓄意的,说姐姐不给奶奶吃药,让奶奶吃馊饭,说姐姐在报复。姐姐没有哭,但我知道她很难过。
人有一朝错,恶性存人心。
姐姐做起了专栏编辑,她开始旅游写作,似乎又回到了曾经的开朗,她去了很多我没听过的地方,认识了很多不认识的人,结了一段随遇的姻缘,闪婚也是闪离。她的前夫出了轨,她给我发语音消息的时候语气云淡风轻。她还说她再也不需要别的男人保护了,这辈子也只要我和我爸。
她的微博底下有人骂她的文章写得烂,我就一一回复抨击那些人,姐姐让我理智冷静,她觉得没什么大不了的。我不能,因为我说我要保护她。
她染了亮色的头发,最终却回归自然本色。她在饱满的耳垂上打了无数个耳洞,带上叮当作响的耳链,最后却也像个青涩少女一样将凌乱的秀发挽到干净漂亮的耳后。她昼夜颠倒,彻夜不归,最后也会每天准时给家里打电话,准时收看黄金档。只有她颈脖的纹身,是我们家人的名字。
姐姐在三十岁的时候才度过了青春期,她的不叛逆是因为真的碰到了一个对的人,是一颗能融进姐姐眼里的沙子,一个驾着七彩祥云的姑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