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小我就是个笨拙的孩子。据父母讲,我生下来不会哭,熬到几日后才在父亲的巴掌下“哇”的一声叫出声来:别人家的孩子会走路了,我却只能沿着桌沿勉强走上几步,然后跌倒在母亲怀里。
我自小成了别人家的比较对象。邻家的堂弟,比我小三个月,上学却比我早,学的东西也比我多,每每听到邻家的院落里传来堂弟均匀稳重的背诵唐诗的声音时,父亲的脸上老是搁不住,总是一摔门,将无尽的失望摔在有声有色的世界里。
我不是块上学的料,只是一块种地的料,父亲对我下了这样的结论。因此,我在上学的闲暇时光里,便尾随着父亲,一声不敢反抗地将禾苗种进夕阳里,我也因此养成默不作声的习惯,渐渐地,这成了一种惯常,父亲对我的高要求也不那么强烈了,每次当我捧着非常低的成绩单送到他的面前时,他总是笑一下子,然后将成绩单扔进风里。
我12岁那年的夏天,父亲那晚喝了酒,回到家里便开始与母亲吵架,吵来吵去的,焦点却是我,父亲去床上拽起了正在昏昏欲睡的我,摆得满地的都是我考试不及格的分数,看得我有些心惊胆战。
父亲不顾母亲的劝阻,拉着我的胳膊,让我低头看分数,写检讨。后来我才知道,父亲去参加了一个朋友的宴会,宴会上有许多像我年纪大小的孩子,他们的表演刺痛了父亲的神经,父亲自此以后,下定决心要让我坚强起来,让我聪明起来,他不顾一切地实施着自己的所谓美好方法。
他不再让我下地,让我没日没夜地看资料,温习功课,他狂热地邀请了几位家庭老师给我补课,不管我能否学得进去,在几任老师均收不到效果的情况下,他下定决心自己要学习已经遗忘了几十年的课本,他说他要教导我,不信我成不了才。
母亲说我不是学习的这块料,你不要逼迫,母亲又列举了城市里多少学子在父母的高压下上吊的故事,她说到痛处,禁不住失声痛哭。我推开了门,斩钉截铁地对他们说道:不,就算是打死我,我也不会上吊。父亲第一次正视我。
紧张了一阵子后,一切均回归一种有序状态,但我却突然间感觉到高压政策下的一种潜力,原本对课本不感兴趣的我,现在喜欢上了它,先前是父亲在场时逢场作戏,直至后来变成了一种常态。
我开始认真地分析自己与堂弟的区别:他天赋好,看一遍资料就可以记忆犹新,我呢,看几遍才记下来。我想着,笨鸟只能先飞啦。我拼命地补习自己十年时光里遗落下来的知识,以至于初中毕业那年,我竞然破天荒地与堂弟考入了同样一所收费昂贵的学校。
父亲的高压政策并没有因此停止,每当学习成绩下发时,他总是像个孩子似的跑到学校里,拿起我的分数与堂弟的进行比较,但每次,他总是失望至极,抬起手来,好想将一记耳光赏给我。
我因此吃尽了苦头,晚上点着蜡头看书已经是常事,鸡叫头遍时,父亲便将我揪起床,我的书桌上摆满了小学中学时的课本。父亲给我的硬性规定,全部看完,一年时间里。这对于我来说有些天方夜谭。
但我却做到了,一年时间里,我几乎读遍了以前没有弄懂的课本。虽然反应仍然不那么灵敏,但毕竞我回归了一种正常状态,我已经攀上班级的上游,我甚至看到了灯塔在前方闪耀着。
岁月不居,时节如流,一转眼,我便考上了大学,踏上了异乡的征途。
接到了父亲病危的消息时,我正在宽敞的办公室里接待外宾,马不停蹄地往家里赶,到时却见满院的白花白布,我跪在父亲的灵前痛哭流涕。
眼前又闪现出父亲倔犟的面容,时光突然回转到十年前的那个黄昏,父亲喝醉了酒,一记耳光,将我的混沌初开打醒。
收拾父亲的遗物,看到了几个日记本,里面全是教育我的心得,在一本日记本的目录上,我赫然看到了几个大字:我只允许你笨十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