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母亲被骗之后

  “我蓦然发现好久没认真看她她就这样消失在黄昏的暮色里。”

  母亲叮铃铃的来电惊醒了我微薄的晨梦电话那头声音轻细细小心翼翼地问我能不能给她打些钱

  我昏沉沉的脑袋瞬间清明担心家中有事她遇上骗子。再问下去她的声音颤抖“你是不是觉得妈妈没用了只能被人骗。”电话挂了嘟嘟的盲音我楞在床上。

  母亲被骗过。四年前二姨退折了。她去照料。惯于农村生活的她对这座钢铁森林的城市怯生生。菜场买菜母亲扒拉想挑选些鲜嫩的菜贩子几笔生意未做成有些愠怒“你买就买不买就走有你这么买菜的吗你扒得乱七八糟我还怎么做生意。”

  人围成一圈越聚越多菜贩子越数落越兴奋母亲被话压得如犯错的小学生般低着头。一位大姐将母亲拉在身后大声相对“你本来就是买菜的还让不让人挑了大商场的衣服还让人随便试呢试过就卖不掉了”菜贩子自知理亏不吭声大姐拉着母亲大步流星迈出人群。

  路上交谈越说越近神奇地发现住在同一小区惊诧地察觉原来她的老家与我家曾只有一水之隔。在这座陌生的城市熟悉的地缘与口音让两人越来越熟络聊起家乡的山山水水故人旧事母亲很温暖。

  大姐趁热打铁说孩子结婚买房有几万块钱的缺口借母亲点钱年底还清欠条都事先写好了工工整整摆在桌上。钱到手大姐就不露面了再到楼上打听房子是租的早已人去楼空。

  那几天母亲的精神软了整个人焉了。几天后父亲闻知消息闯进二姨家中他的易怒脾气本想发火骂人见到瘦了一圈眼睛通红的母亲他没说话摔门而去。日后父母有争端提到这事母亲便木怒相斥冷冷的父亲便闭口不言此事。

  这是她心中的痛。之后再有亲戚借钱她夜里必定辗转难眠权衡许久和以前判若两人。记得大伯生病她麻利地把家里的一半积蓄拿了出来邻居之间针头线脑代买豆腐猪肉她垫付的钱不计其数别人掏钱包她摆摆手“下回再说。”被骗的母亲脆弱敏感狐疑地打量着每个接近她的人。

  之后父亲得肺炎我们两陪床。阴暗悠长的走廊昏暗的灯光母亲居然怕紧紧的搂着我的胳膊我看着她迈着浮虚的脚步进厕所。出来后对我腼腆的笑“妈妈是不是太没用了”我印象中强悍的母亲似乎一夜苍老。

  母亲曾是村里最大胆的女孩在天光渐亮的清晨。驮着满满一麻袋谷物蔬菜去街市摆摊。冬天的早晨天黑的如墨一般脚趾冻得生疼她呼哧呼哧地骑着自行车穿越大半个城镇。

  那一年父亲随亲戚去南京工作家里的农活都压在她肩上。晨曦既起养鸡喂猪天色黒透仍然穿梭在稻田里喷洒农药夜色昏沉蚊蝇成群淹没了她忙碌的身影。

  邻居说蚂蟥有人高价收购她带上矿灯去捞捕。沉沉黑夜一灯如豆她在坟茔边的小溪间穿梭此处蚂蟥最多。时不时有萤绿色的鬼火穿出魂飞心跳。凌晨两三点我朦朦胧胧中能听到她沉重的脚步她进门给我掖了下被角悄悄地退出又接着劳碌。

  我问母亲“你不怕吗”母亲含笑“怕啊但是得赚钱啊”

  大学寒暑假归家我会带些反传销。讲解骗术的视频。母亲精精神神地看着时不时的点评“不贪心就没事了。”看到末了总会跟自己撇清关系神色郑重“我不会被骗的你放心。”

  寒暑假结束要回学校她怏怏地“你一走就不热闹了家里就空了。”

  上月她来看我带了一只草鸡。厨房里她仔仔细细地杀鸡剥去皮毛开水去腥放入葱姜。温火舔着锅底汤色渐白渐浓咕嘟咕嘟香气四溢。

  浓汤扑哧扑哧地扑打这锅盖氤氲热气里她盯着我叹了口气“你瘦了。”饭桌上她说隔壁王二家那孩子爸爸生病她妈打电话那死孩子理都不理你将来不会这样吧我嘴里塞着鸡腿连连摆手含糊不清地说“不会不会。”

  下午天气预报说有小雨她收拾收拾说要回家我劝她“在这呆一夜明天再走。”她有些为难“在这呆一夜谁去卖鱼见过了就行了妈妈下次再来。”她摸了一下我的侧脸“照顾好自己。”

  我送她她不断回首“你回去吧回去吧。”车来车往她淹没在人群中。我蓦然发觉她一头乌发已白丝点点感觉好久没认真看她她就这样消失在黄昏的暮色里。

  她老了我还年轻我年轻的听不到她的声音。

  早晨起床之后我没再拨电话直接将钱打了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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