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旷野的寒风中行走,满眼萧索、败落的枯草,似秃鹰的利爪攫住心头,一种进退谷维,左右皆非的空虚撞击着我,随手拢紧衣襟,仍给我热血浸进冰水的冷,我猛地打了个寒噤。
这恐怖的寒风若是刮在故乡,刮在故乡的稻场里,将会被一座座青山,一垛垛草垛遮挡成弯弯扭扭挤挤斜斜的支流,待吹到脊梁上,该不会有如此凛冽吧。
故乡,豫南山脚下的一个小山村,离我居住的县城也不过几十里路,由于忙于生计,很少回家。然而故乡的天,故乡的水,故乡的山川和田野,却被我时时拽进梦里。那里有蔚蓝天空衬着金黄油菜花,那里有麦香带着可爱气息将田野铺成黄缎,那里有秋蝉纺着长吟,将丰收的赞歌挂上枝头,那里有皑皑白雪,将我们撵到火堆旁,听奶奶和母亲教唱“棠梨树,棠梨糖,棠梨树上盖瓦房……”“小老鼠上灯台,偷油吃,下不来……”
村庄依东山而建,自南向北一溜儿有着十五六户人家。庄前和屋后是重叠的山峰,一个山峰依着一个山峰的肩胛伸向遥远。过了门前场地的下坎,是一块块自北向南,由高及低画成不规则梯形的稻田,过了田埂路,上一个小漫坡,便是稻场了。
童年是美丽快乐的!我们每一个人都会有一个属于自己童年的乐园。那里的稻场,就是我充满童稚的乐园!它给我的孩提时代带来了无穷的乐趣与欢欣。
稻场的形状半方半圆,面积挺大,能垛下一冲几十亩的稻子。稻场四周外围,野草荒藤自由坦荡地茂盛。它的南边有两棵高大的梧桐树,宽大的浓荫,像是夏收时专为农人遮阳的阴凉。西边上坡处有两棵粗壮的柿子树,每年稻子收割后,站到垛子上,便可伸手摘到那红灯笼似的柿子。北边是高高的地埂,东边则是稻场敞开的大门,可将太阳的暖光迎进屋里。冬天的早晨,有五七老乡,端着饭碗,蹲在稻场边,一边哧溜7留喝着碗里的稀饭,一边闲话短长:哪头黄母牛快下娃了,喂时多添瓢料;东坡上哪块地易干,来舂该种芝麻;南大地今年没吃住东西,开舂多上几挑粪……大人们在闲聊中已把明春的活计安排好。而我们这些小孩子,则在大人缝里转来转去,你挤我扛,“啪”的一声瓷响,狗娃的碗打碎在了地上,稀饭泼了大顺一身。这下惨了!孩子们像受惊的小鸟一样“刹时”飞散。
收割前,稻场已被碾压得平整、光滑、细腻,阳光下就像一面镜子,闪着熠熠的光。放学后,书包往屋里一撂,稻场里便响起能听到一里多地的欢呼声。几个大一点的男孩子在比赛推铁环,他们你追我赶飞快地绕着稻场转了一圈又一圈.;‘我们这些小一些的孩子则站在稻场中间,拍着小手可着嗓子喊:“加油!加油!”他们个个跑得是满脸通红,汗如雨下也顾不得擦,可谁也不愿停下脚步,直到小庆一屁股跌坐在地上,用手捂住肚子在气喘嘘嘘的喘息声中结束。
我最喜欢的运动是跳绳、踢毽、踢方、撂毽子。跳绳可以单挑、双跳和多人跳。我那时身轻如燕,一次能跳三、四百下。少年是率真、自然、热情的年代。无论哪一项运动,我们都热情似火,全身心地投入。那时,生命就像一把柴薪,总能给正在燃烧的火焰烘起更高的烈焰。即便两个孩子刚闹了别扭,泪还没干,手又拉着手疯到了一块。走六窑、毛缸棋、三角棋、.龙棋,我们只需捡几个或十几个石子,在地上一划,便可走棋。而看棋的人总比走棋的人还着急:“先走这个。”“别听他的,先走这个。”看棋的两个人争得面红耳赤,心里恨不能长出手来。走棋的人自有主张,一旦输掉,那指挥者会气得直跺脚:“嗨——!说你不听,输了吧。”输者本不高兴,梗着脖子:“有本事你下,赢给我看看。”“下就下。”袖子一捋,真的廓蹲到了地上。
有着月光的夜晚,明亮的月亮挂在蓝空,为大地、村庄、稻场点起一盏明亮的灯。灯光下我们正激情澎湃地碴做跑马蹬游戏。孩子们手幸着手,队分南北两排,相距确五六十丈远。北队正兴高采烈地大声喊道:“天上扑腾腾,”南队接道:“地上跑马蹬。”这样一替一句接着喊道:“马蹬跑不快,”“教你的小将捞过来。”“挑谁个!”南队开始小声嘀咕。(一般挑选弱小、没有冲击力的,这样冲不开牵着的手。对方便下去一个人。哪队下去的人多,那队就输了。)我正暗暗祈祷:“别挑我。”并往二姐身后藏。只听南队高声喊道:“挑云!挑云!”这真是怕啥有啥。我哀求地看着二姐。二姐安慰道:“别怕。”指着小华和小燕牵着的手:“朝她俩那冲。先慢跑,然后越跑越快,最后猛地一冲,一定能冲过去。”我按二姐说的朝南队冲去。“啊!我们赢了!我们赢了!”我们北队高兴地跳着脚喊,兴奋的激情恨不得能把空气点燃。这可是我在这种游戏里第一次冲开对方的手。
杀羊也是我们喜欢的一种游戏。选一个身强力壮的当羊头,后面一个拽着前一个的衣裳后襟,杀羊的人手拿一根细棍,站在羊头前面,(细棍点着谁,谁就离开队伍。)左杀右砍,羊头为保护身后的羊队,则左遮右拦,奋力抵挡。队伍随着羊头的摆动而摆动。热闹的场景,惹得蓝空的星星,闪着晶亮的骺睛,将唇边的微笑撒在稻场里。
玩耍给我们带来了强盛的精力、求知欲和创造力。获们自己扭绳子,自己缝毽子,自己画方……既锻炼了身体,也动了脑子。稻场不仅是我们孩子们挥洒童趣的乐园,也是我们全村人喜爱的地方。每到春节,忙活了一年的农人,他们把初一到初三定为玩的日子。男人们串亲戚,全村的妇女、儿童都汇聚到稻场里,跳绳、踢毽……热闹得像赶庙会。
随着年龄的长大,童年的天真无邪、自然与热情,离我们越来越远。取而代之的是大人之间的沉默、宽容、含蓄与深刻。然而比起童年,我总觉得有些不自然的、病态的、虚伪的东西在里面。这样想着,我忽然想到了海子,想到了他为“每一个陌生人祝福……”他憨厚、淳朴的个性,亦如我童年的天真、无邪,然而他却被世俗的冷风碾碎于铁轨之下,一个才华横溢的诗人就这样结束了自己年轻的生命!海子的结局怎不令人痛心疾首!
当又一阵寒风袭来,我已转过山角,就像走在儿时的稻场里。风被挨紧的草垛,挡在山的那边,野马一样奔跑着,怒吼着,狂啸着……儿时的稻场就像一件长长的披风,给我温暖、兴奋、安慰与欢欣,如此想着,心里顿时升起一团熊熊燃烧的炙热的火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