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汉爱情往事

　　她叫姚小乔。
　　
　　她从来不知道，火车到站，从车上下来，接近一个城市的那一刻是会有窒息感的。
　　
　　这个城市叫武汉，来过的，没来过的，都知道它的夏热，著名而霸道。即使有很多不舍的理由，但多数人对它的眷念总是会在夏天蒸发走散。
　　
　　她喜欢武汉，因为陆意在这里。3年前，她在网上认识了这个武汉男孩，聊着聊着，聊出了一种缘分，年少的她滋生出了对他所在城市的种种向往。
　　
　　他说，他喜欢走武汉的一座座桥。她听了，也说喜欢；他说，火炉武汉其实像一个宽阔热烈的怀抱。她听了，心跳加快，从此暗暗努力，发誓一定要被这个怀抱环拥。
　　
　　19岁那一年，她终于实现愿望，她看着大学录取通知书，幸福得双眼湿润。离新生报到还差4天，她就从老家的城市出来，来见陆意。
　　
　　很快，她第二次近乎窒息。陆意一眼认出她，奔过来，不顾场合把她抱举起来，几乎要举到天上。他不知哪来的力量。可以把不算矮也不算太瘦的她举起来，边转还边叫着，小乔，小乔，真的是小乔。声色之间，她恍惚以为在彩虹上才会听到这样的声音。他们没有视频过，他只见过她的照片啊，可他脸上的笑容像皮肤上的武汉温度，真实，热腾腾的。
　　
　　他替她背着行李，迫不及待地要带她去吃鸭脖和鸭肠。3年里，每次听到他说起这个，她都说他残酷，让她听得流口水。它们真辣啊，她不得不边吃边用手轻拍着嘴。他在一边看着笑，一次次往她的杯里加雪碧。
　　
　　他让她独自睡有空调的卧室里，他则睡在客厅的沙发上一第二天早上从房里出来，她才知道客厅是她想象不到的热，于是这天晚上，她坚持让他把沙发挪到卧室里。
　　
　　两个人聊天，一直到深夜。后来他说，小乔，我要做梦了，梦之前，背东西给你听吧，大江东去，浪淘尽，千古风流人物……
　　
　　她边听边笑，他真像一个中学生啊，那么认真地背这个。
　　
　　二
　　
　　她醒来，陆意已经把沙发挪回到客厅，他上班去了。她看到他买回的豆皮和豆浆在桌上，他留条说，小乔，等着我，我去公司请假，送你去学校。
　　
　　去学校的路上，他告诉她学校哪个餐厅的菜最好吃，哪个地方的下午有凉凉的风适合看书。那是他读过的大学，去年刚毕业。他这么细细地说着，以至于下车时出租车司机满口武汉腔地对她说，兄妹俩读一个大学真好。他笑着用武汉腔回答司机，是啊。
　　
　　她无语，兄妹这个词把她的心一下抛得很远。她来这个城市，来他读过的大学，不是奔着这个词来的。
　　
　　他那么忙，帮她注册登记，然后领她到宿舍。本来以为做完这一切，他一定会陪她去餐厅吃饭，她就可以边吃边说她不喜欢他们做兄妹。可他抬腕看表，说，小乔我走了，公司只给了半天假，要在下午上班前赶回去。
　　
　　晚上，全宿舍的人都在聊武汉，她们和她一样，来自武汉以外。她们说，武汉的男子，敢爱敢恨。但是，为什么陆意并没有她想象中的爱，只有喜欢呢。她已经19岁，是可以清清楚楚来接受一份爱情了，但是他表现得像大哥。
　　
　　周末，她去找他，不巧那天偏偏下起了大雨，不方便去外面吃饭。他说，小乔，我做热干面给你吃，你还没吃过吧。
　　
　　她倚在厨房门边，看他准备调料，其间，一个朋友来找他，也许有什么矛盾，两人一见面就吵，最后他指着来人的鼻子说，要不是我妹在这里，我今天铆起了和你闹，看谁狠？
　　
　　她看着他那张充满火气的脸，她从来不知道陆意会是这个样子，那一刻，她心里有些黯然当她端起有浓浓芝麻酱的面条时，她觉得，她并不喜欢这种小吃，虽然香，可是太干。她挑着吃，吃得很少，到最后，实在咽不下，只好往面里加了白开水。
　　
　　第二年的春天，她恋爱了。
　　
　　李恩青，很大气很绅士的男孩，连抽烟也散发着淡淡的小资味道。有次在汉正街。他们看到一对男女在对骂，李恩青说，武汉人就是这样，不绅士，喜欢骂人。
　　
　　她想起陆意，开始相信武汉只是一个生活化市民化的城市，不足于存放精巧的爱情。李恩青讲述他的上海，那是多么的精致大气，每点每滴都让人想去那里好好爱一场。
　　
　　不知不觉，她开始称陆意为大哥。
　　
　　三
　　
　　一晃又过了两年，她和李恩青的爱情经过了三春两夏。第3个夏天，他们毕业，然后找到租住的小屋。
　　
　　她终于在武汉有了爱的小屋，但不久李恩青说要回上海发展。她说好，你在哪里我就在哪里一可是他抱紧她说，他先去她相信他，离别那天，他在列车的窗口一遍又一遍地对她许诺，他一定接她去上海。
　　
　　许诺让她幸福着，以至于不久后她发现身体有些异样时，她还是边不安边幸福着。她打电话给李恩青，想问他怎么办电话打不通，她想可能是他刚工作太忙，她便独自去了一家小诊所。
　　
　　医生给她吃了药，几小时后，她开始疼，很疼，脸色苍白。医生吓坏了，翻出她的手机，找到大哥名下的电话号码，拨通。陆意来了，抱起她跑到附近一家大医院。下午，他又把她抱回到他的住处。
　　
　　一觉醒来，他还坐在床边。他指着冰箱，说，转眼就是几年，小乔你看，上一次你来画的画部发黄了，再给我画一张吧。她明白，他是故意不提流产这件事。
　　
　　因为没有经验，第二天他上班时，她喝了冰箱里的饮料，肚子疼得让她蜷曲着身体，她感觉体内热热的血正离她而去。
　　
　　他下班回来，看到床上一块一块的鲜红，难过地抱住她、他跑出去给她买回大包洁伶，把她抱到卫生间。等她出来，他已经换好干净被单，让她喝加了很多红糖的热牛奶。她扭过脸，不让他看到她的眼泪，眼泪流到耳朵里去了，耳朵听到心伤。每个女孩在不得已的这种时刻，都希望爱的那个人在身边，只要他在身边，痛就不再那么痛，恨也不再那么恨。
　　
　　第二天她醒来，看到昨天弄脏的被单洗得干干净净晾在阳台。她忍不住又哭，她明白，陆意在洗那些血迹时，心里一定也有一道伤口。
　　
　　晚上她说，我睡不着，给我背《赤壁怀古》吧。3个夏天过去，想不到，大江东去的字句间也沾染很多醉意和伤怀，她心里生生地痛，让他别再背。
　　
　　他第一次对她有那么执拗的语气，说。他一定要背到那一句才行。
　　
　　当背到“小乔初嫁了”时，他说，每背到这一句心里就疼，疼到发乱，仿佛有军队要起义打败他的这颗心一样。他一字一句地问：小乔将来会嫁给谁？
　　
　　她终于知道了他为什么喜欢这首词，不是因为他喜欢古典，而是因为里面有小乔，他一直保持着当初的心怀，他一直在等她真正长大，才把爱她的话说出来。
　　
　　她说，陆意，忘记我吧。他说，不会忘的，卷起千堆雪也不会忘。
　　
　　四
　　
　　一个月后，李恩青终于打来电话，她高兴地握紧电话，想把许许多多的心情都告诉他，可是，李恩青说，他已经在加拿大，家里早给他办好留学，他可能不会再回上海。
　　
　　那天的武汉，明明是立秋的武汉，可是，街上的温度41度，下午一点，她没有目的地徘徊在大街上。上海，真是华美遥远的城市，上海男人，枉有绅士派头，感情凉薄得可怕。
　　
　　她心里很乱，眼前老是浮现陆意的脸。阳光那么毒，她真想被它烤得晕倒，她听说，人在晕倒失去知觉的前一瞬，世界是无比安静的。
　　
　　那一瞬以秒计算吧，如果她有那几秒，她一定用一秒来疼流年，错爱的流年；一秒来疼陆意，错爱她的陆意。
　　
　　可一直走到住处，她都好端端的，她倒在床上，睡着。
　　
　　一觉醒来，她看到一场大雨，雨后，夏天就告辞了。一夜间，除了车水马龙的喧嚣，其他的一切仿佛都闲静下来，像她的心灵一样。
　　
　　她开始喜欢一个人的周末，走在武汉的大街小巷，一样又一样地品尝小吃。她吃鸭脖再也不用雪碧来帮忙，她能说出哪家热干面所用的芝麻酱最地道。她喜欢和武汉人交谈，学会了很多很多的武汉话。她知道了武汉人火气大其实是他们足够爽朗，容不得半点做人做事的夹生。
　　
　　武汉虽然是一个大大咧咧的城市，不够精致不够华美不够富有，但是它有那种浓浓的生活气息。正如实在和长久的爱情，从来都不是漂泊的、刺激的。
　　
　　夏天又到？她退了房，带上行李，站在街边打电话、一切回到起点，她在初夏的温度里，等着一个武汉男子来接她。
　　
　　青春的故事抛弃岁月回放，她知道这一次陆意辗转到武昌这边来时，一定是穿着背心和马裤的，他说过那就是武汉人夏天休闲的装束，武汉人就是以这样随意自然的姿态迎接每一场盛夏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