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这座地处南方的城市-2℃,写作到枯竭的时候,我想坐摩的吹吹风。
摩的师傅递给我的头盔很大很结实,如果忽略掉被吹得起了皮的脚踝的话,其实不太冷。
我一直沉浸于短期内会写出什么东西,既没有紧紧拉住车后座的铁杠,也没有把手放在摩的师傅的腰侧。
“你要去哪儿?”师傅的声音很好听,我一时忘记回答。忽而发觉我坐得不那么稳,于是抓住他两侧的衣服,才发现,他那么高,我的眼睛只到他的后背。
大红色羽绒服被风吹得鼓起,他肩膀很宽,头上戴着红色的头盔,让我想起钢铁侠,惊觉竟会在陌生人的身上找到踏实的安全感。
“我已经载你绕了5分钟了,你还没有说你要去哪儿。”他再次提醒我,有些无奈。
“你随便载我绕半个小时,随意把我放在哪里就行。”
两件厚实的冬衣使得我们离得很近,相隔很远。车停下来,是我常去的海滩。
我将头盔摘下扔给他,他斜倚在车头。
“你为什么不摘下头盔,这样说话很奇怪?”我问。海风有点大,吹得眼睛疼。
他摘下头盔,脸上的淤青还很明显:“是不是有点面目可憎?”
我笑笑,这个国度将近14亿人口,一个人平均能和几百个人有着或密切或疏离的联系,这些联系形成一个密密匝匝的网,因此每一个人都不缺故事。我不愿知道他为何面目可憎,我写过那么多故事,可以有一万种猜想,但猜想的过程使我保持清醒和趣味。
我不愿回答他,将厚重的羽绒服脱下甩在沙地上,开始奔跑。海风使头发变得凌乱,四下无人,天高海阔,容得下肆意和尖叫。
我跑回到原地,发现他用我的羽绒服裹住自己坐在摩的前。看我回来,指了指旁边的位置。
“为什么跑摩的?”我坐到他旁边,有点好奇。
“缺钱。”
“你身上的衣服鞋子加起来够买辆不错的车了。”
“为什么想坐摩的?”他不解,反而盯着我的眼睛问。
“高气压和冷空气可以使距离结冰,很多东西就不用去想了。”
“距离是爱情吗?”
“是无爱。”
我深吸一口气,情绪卷曲成一团,密密地沉在心底。
感觉不到身体要爆炸,说明情绪不够多,我还尚有承受的能力。
我起身对他说:“回去吧,给你两倍路费。”
房间内没有开灯,忘带的手机在桌面上闪着莹莹绿光。
我在淘宝上注册了一个卖家账号,上面的宝贝有十三样:超厚双人床垫,墨绿色双人沙发,五个素色抱枕,配套的乳白色小茶几,为了整体风格买的两张亮黄色桌布,整套的餐具,几何图形的两米长地毯,十一盆大大小小的带刺盆栽,明信片、笔记本等小小的杂物。
大概买的时候都是真心,我在那间逐渐变空的屋子里住了一个星期,就靠这些物件换到了一笔不小的费用。
将衣柜清空,带上电脑里装着的很多故事。最后一遍审视这个屋子,我来的时候也是如此,只不同的是这屋子是你看中的,东西也都是你买的。你残忍地将我的感情割裂成一片狼藉,不承想,我却可以将过往打包销售,过一段丰沛的日子。
我还是有些忍不住后悔。是我告诫你,不爱了,要直接大胆地对我说。我憎恶隐藏、谎言和不确定,对犹豫的眼光和决定最为恼怒。但初衷不过是想彼此坦诚面对,以抵抗距离带来的猜疑和淡漠。
分手的短信还在手机里躺着,我在想该不该把它删掉。
楼下远远地停着一辆摩托车,司机穿得像一个爱斯基摩人,朝我用力挥手。
“我在这里等了你7天。”他的语气有些理所当然的委屈,好像我答应过他什么一样。
“你看起来不缺钱了,我这次也不搭摩的。”
“你要离开这座城市?”他看了看我身后的大行李箱。
“不,只是换一个住所。”
“那看来你还得再坐一次我的摩的。”
…………
他的背不仅很宽,还很暖和,跟我想象的一样踏实具备安全感。
“你要带我去哪儿?”
“家。”
我有些哑然,将他的衣服拉得更紧。
“我找了一份不错的工作。”耳边风声呼呼地很大,他说的话我并没有听得太清。
“如果你不开心,随时可以走。”这句倒是听清了。
我突然有点不舍,我珍惜有趣的相逢,骨子里的软弱暴露无遗。
“不说话就是默认了,况且,你也没有回头路了。”这句话带着十足的笑意。
我转头看紧跟在我们后面的出租车,里面有我的全部行李。而面前这个人,带着风驰电掣的温度,将心和行李都安放得妥帖。
在每一段感情开始时,我们都能清楚记得在一起的每一个细节,并将它仪式化,郑重又庄严地庆祝和铭记,却不会有人刻意计算离开的时间。
其实,在相遇的时候彼此真诚炽热地相爱和陪伴,在感情淡去的时候,坦诚又友好地离开,才是对爱最好的尊重。
你没有如期归来,我明白你的欲言又止和简短信息,并整理自己,开始新的生活。而后路上所经历的一切,是疯狂或惊喜,幸福或苦难,都将会是一片新天地。
而这,正是彼此离别的意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