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尽力做的虽然辛苦,但未来发生的都是礼物
我坐在银行大厅里等着叫号,听见身边两个女学生在聊天,话题是减肥,一个向另一个推荐:“每天早晨空腹一杯黑咖啡,效果很好。”“会伤胃。”我情不自禁插了嘴。
韩国电影《重返20岁》里,重返20岁的老太太,换皮不换心,换颜不换嘴:见什么管什么,对年轻人指手画脚,喋喋不休,十足的母仪天下。我看我也快了。女学生大概已经习惯了大妈们的横加干涉,笑着对我说:“真得胃病就好了,永远不会胖了。”我接不下去了。
和她们讲胃痛吗?她们经历最痛的事无非是生理期、膝盖磕破皮、喜欢的男生和别人暧昧,让她们如何去理解痛得死去活来,理解痛不欲生?而曾经年轻的我,又听过多少老生常谈而不以为意?
十几岁,最生涩的时候,我经常干一些奇奇怪怪的事。比如说淋过雨,故意不去洗澡换衣服,就让湿衣服茧一样紧贴在身上,一种黏答答的肌肤相亲。身体的热气慢慢蒸干它,低头能看到袖口襟边,雾白的水汽隐隐升起,突然自觉是仙人,不言不动间都有云烟蔼蔼,随时振翅飞去。这人造诗意实在太蠢,不知多少大人提醒我:“老了会得关节炎。”老?我耸耸肩:“若一剑成名,三十而逝也不可惜;若一事无成,活过三十便是耻辱。”我现在四十已过,还活着。你要问我的关节情况?有满柜子的秋裤、暖宝宝、厚羊毛袜为证。自作自受说的就是我。
大部分人和我一样,年轻时候,最不爱护的就是身体。熬夜看球、考试、恋爱,贪一时半刻,不假思索用睡眠去换。几天不眠不休也不在乎:“没事儿,补得回来。”直到有一天,开始失眠,躺在床上头痛得要裂开,小腿肚酸痛,身体里藏着一个巨大的哈欠就是打不出来。明明困乏至极,但睡不着。换床单换枕头换姿势换床伴,都没用,难受得要疯掉。知道饱饱睡上一觉能治百病,却无法自控地醒着,醒得很痛苦。
总有一天我们会明白,深夜看直播和第二天看重播是一样的。你还会发现,知识是学到自家肚子里的,考前的抱佛脚是捏着鼻子拱眼睛,极其不智。你更会领悟,没有任何一个人值得你夜深了还不肯睡,但你的身体已经不可逆。不是没从书上读过:“做学问,不靠拼命靠长命。”话记住了,但总以为自己是例外。
人与道理,往往相遇恨早,却相懂恨晚。这样的金玉良言我还能再补上几条。比如:不要借钱给朋友,否则钱和朋友都会和你说拜拜。这种丢脸事我干过不止一次,有几笔债永远追不回来。一次,“朋友”火急火燎给我打电话,说孩子发高烧在医院,向我借住院押金。我等了一个月不见还钱,再打过去,电话关机,最后“您拨打的号码不存在”;找到他单位,人已辞职;问到他住处——原本就是租的房子,约满不续。大费周章找上他的新单位,他居然拿黑社会威胁我。用了一年,我才追回钱,电话费、找的人和耗的心血时间不必说了。我没问他孩子得的什么病,他也没提,也许他还单身,根本就没小孩。
还有一句是“不要相信男人的誓言”。一段情,我被狠狠地辜负。最后时分,他理直气壮地说:“我答应过你什么吗?”我气个半死,你没对我许诺了又许诺,应允了又应允,难道是我幻听吗?恨不能把聊天记录、电子邮件打印出来甩他脸上。但是渐渐地,我听到了许多男人对誓言的不同解释:“男人的承诺,有时候是女人逼出来的。”“承诺就是话赶话,你一言我一语被挤对到这份上了,不能不说。”“就像你进了教堂,牧师问你愿不愿意,管你心里愿不愿意,都得说‘IDO’吧?”“所谓承诺,不就是场面话?逢了这个场,得做这个戏,得说这套话。”也就是,他言者无意,故而雨过无痕;我听者有心,因此滴水穿石。谁是谁非?至少各打五十大板。
我自己的阅历可以涵盖全世界吗?我人财两空,是否意味着其他人全心全意对朋友,一定颗粒无收?我所遇非人,能否一棒子打死所有心怀爱意的少年郎?恐怕不行。要不要给年轻人提建议,当他们的指路明灯?我的想法是:我想到什么,便写什么。如果你被我打动,多半是我的遭遇与你不谋而合,我打心窝里掏出来的话,说到你的心坎上。你弹出泪来,仿佛遇见知己;而我欣慰地舒一口气:“好歹有人懂我。”
但如果你是一个面对面的活人,你有自己独特的人生观、行事模式、奇思妙想,只要你不来请教我,我尽量闭嘴。你可能豪情壮志:世界这么大,我想去看看;你也许天真如当年的我:朋友有通财之义,何况爱人?你说你想过了你输得起你愿赌服输。我心想你早知是输定了,何必还赴这不赢之约,但我努力闭上嘴。因为,我还没老成九斤老太,知道不能从有限经验推出无限结论。不能我吃了一堑,就得逼全世界长一智。难道说,我在哪里摔了跤,就一辈子得站在那儿举着牌子“小心地滑”?我擦火柴烧了手,就把“不许擦火柴”当作家训传诸后代,才不管现代的孩子根本不认识火柴为何物。
最重要的是:你不会听,正如当年的我。我所有的人生智慧,都来自亲身摸爬滚打,再倒回去,和书本知识对照。不曾跌过跤的人,不会相信地心引力的不可抗拒。等摔过了,旁人也就不用说了。所以,纵有金玉良言,不说也罢。即使那些非说不可的话,“财不可露白”“安全至上”,抑或放之四海而皆准的,“身体是革命的本钱”,说一次也就够了。
在这世上,我们能耳提面命、反复唠叨的,无非是自己的小孩,可连他们,到一个阶段后,也不肯听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