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家,一地狼藉,妈妈正在收拾。我不由吃惊,追问缘由。原来。小保姆趁大家上班不辞而别,没人照看的姐姐搞乱了屋子。
姐姐从小精神有点问题。奶奶不肯让妈妈带,把姐姐抱到乡下,自己养。妈妈说奶奶是想替她减轻负担,让她再生一个孩子。
于是,就有了我。
我们都要上班,就给姐姐请了保姆照顾她。可保姆总呆不长,她们不喜欢姐姐。
我去姐姐的房间,她正坐在床上发呆。“姐姐。”我轻声叫。她不回答,手里摩挲着一个布娃娃,那是她从乡下带来的。
“姐姐,我带你去客厅吃饭。”我试图拉她的手。“走开!”姐姐突然很激动。冲我大喊。我猝不及防,下意识地后退。
我要辞职,经理很吃惊。我告诉他,我有一个姐姐,天天被关在家里,与世隔绝。
经理看着我说:“请保姆就足够了,你没必要辞职的。”
姐姐回到家里半年,我从未告诉过外人她的存在。说实话。她的存在曾使我或多或少有些难堪。可昨天当我看见她孤零零地坐在床上,沉浸在她和布娃娃的寂寞世界,当我看见她懊恼愤怒的眼神,听到她轰我出去,我猛地醒悟,我和姐姐中间隔着一条河,挡着一座山。只有消除这阻隔亲情的山水,姐姐才有可能接纳我,慢慢融入属于我们的家。
我曾对爸妈说:“姐姐需要我们其中一个人时刻陪伴,这样,她才有可能慢慢康复。”
我想。我应该试试。
办完辞职手续,我才告诉爸妈。爸爸发火:“在乡下你姐姐也不是没看过病,也吃过不少的药。如果有希望治愈,我们会不管吗?”我说:“爸,我们是姐妹。要一生一世的。”
妈妈流泪,爸爸缄默。
姐姐不知何时从房间跑出来:“开饭吗?我饿了。”我赶紧冲她荚,跑进厨房做饭。这一次。姐姐竟跟进厨房。“奶奶好,奶奶好。”她在后面喃喃自语。
吃饭时,姐姐给我夹菜,嘴里念叨:“奶奶好,奶奶好。”我放下筷子,握住她的手。“我是妹妹,你的妹妹。”我凝视她,一字一顿。她挣脱我,低头吃饭。我看看爸妈,他们的眼睛全都红红的。
晚上,我抱着被子去姐姐的卧室。“出去,出去!”姐姐抱着她的布娃娃,轰我。“我是紫紫,是你的妹妹。”我耐心解释。终于,姐姐平静下来。“姐妹,你是姐姐,我是妹妹,我们是姐妹。”我靠近她。她的眼神逐渐温和,我放心地坐在床上。
突然,她抓起我的胳膊狠命咬一口。一阵剧痛,我不由尖声大叫。胳膊渗出血珠,我忍痛冲姐姐微笑:“没关系,你和娃娃睡觉。明天我带你上街,买衣服,买口红。”姐姐一怔,继而甜甜一笑:“口红。漂亮。”
大清早,姐姐就在客厅喊:“口红、口红。”我要帮她梳辫子,她不肯。这些年。奶奶教会她做许多事,比如洗衣服,梳头发,叠被子。看着她飞快编出一条麻花辫,我夸奖她心灵手巧。她咧嘴笑,一声声重复要口红。
这是我第一次带姐姐上街。我牵住她的手,沿着人行道慢慢走。姐姐左右张望,问:“口红在哪里?”我告诉她,要穿过马路,右转的百货楼有专柜。
晚上吃饭,姐姐姗姗来迟。灯光里,我发现她涂过口红。她小心翼翼吃着东西,生怕蹭掉口红。
爸妈相视而笑。
在卫生间洗漱,姐姐靠在门口:“你,出嫁吗?”我一愣。客厅电视里,传出热闹的唢呐声。我想,她一定是看过电视才想到这个问题的。“会的。”我回答。“什么时候?”她很紧张。我心里一热,原来她舍不得我离开。
“口红,口红。”姐姐撅嘴,悻悻离开。不由心酸,原来她不是舍不得我,是担心我走后,没人带她买口红。
整个春天,我天天带姐姐上街,逛公园,看电影。
每次出门,她都要自己梳辫子,涂口红,然后站在我面前,问:“漂亮?”我认真看看,帮她整整发卡,扯扯裙角,满意地说:“漂亮。”于是,姐姐神采飞扬。
她拽了我的手,在人行道欢快地行走。“花,草,小鸟。”姐姐边走边说。我鼓励她:“姐姐,唱歌。”她摇头。我轻轻唱道:“又是一年三月三,风筝飞满天。”姐姐抿嘴笑:“奶奶好,奶奶好。”我想起喜欢唱民谣的奶奶,懂得姐姐的意思。
我停步,一定要她唱歌。僵持片刻,姐姐怯怯开口:“春来芍药开。”我出神地凝视着姐姐,听她曼声歌唱。就在那一瞬间,我强烈渴望,她和我一样,健健康康。
傍晚时分,一家人在客厅看《士兵突击》,许三多在说:“不抛弃,不放弃。”我心里猛地一疼,下意识地看看爸妈,他们也在看我。这句话,同样触动了他们。
我突然明白,姐姐为什么时刻念叨奶奶。在她的岁月里,奶奶给予的爱与关怀实在太多。盛满她的记忆。虽然她的精神不大正常,可她知道感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