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那时候写周记我这样写:“我要的男人,能在我鞋带开了的时候弯腰为我轻轻系上。”
因为这个,他把我叫到办公室谈话。说:“田田田同学,你的感情很细腻,可现在写这个,老师很为难。”他说得很委婉,其实我也知道他的意思,可我装作不知道,故意问:“那要写什么样子的?”他说:“比如写景的就比较好,像《荷塘月色》那么美。”我听他说这话底气不足,然后走出办公室。
第二日早晨偷偷溜进办公室将自己写的《荷塘月色》放在他的桌子上。我写过自家后面的池塘很多次,没有一次比那次用心。
我很喜欢他。从他第一次进教室,我就觉得空气湿闷。北方的秋天,炎热的九月,他黑色的眼睛掠过我的脸庞我就无法释然。
第二日下课间隙他将我叫出教室,手里捏着我写的那篇《荷塘月色》微微地笑。我接过,看见上面用红笔圈圈点点地勾画了很多,美丽的句子标注出来,语法不对的他修正过来,连错误的标点他都没有放过。望着他因过度吸烟而熏黄的手指,我突然心里很疼,泪如雨下,一滴滴打在稿纸上发出啪啪的声响。
他说:“老师不是批评你的意思。”
我低头不说话。
我转身走进教室。我想他真不明白了,他一辈子都不明白我想什么了。
(二)
日子继续。我知道自己是他眼中的好学生,因为我语文考年级第一,因为我的作文每次都被印发在同学手中宣传阅读。可我知道我做这些为什么。
写过那次周记后,我将高傲的心封锁。路上与他擦肩我避过头去假装看不见。我没有喊过他老师。以为他会懂我,因为我那么敏感的心被他揪着,一直生疼。
听说高一下学期分科,我一下慌乱起来。他教原来的理科班,可我的数理化成绩根本不知道东南西北,我知道离开他的日子不远了,抓紧写日记交给他审阅,但依旧沉默。最末的一次我写到他的眼睛,写到他的烟,写到他的手指。
反正要离开了,我什么都不在乎。
晚上交作业本的时候,推开门。他正站在窗外,手里依旧拿着烟。烟圈在他面前升腾扩散,一点点与外面的夜色融为一体。他的身影映在玻璃窗上,几许模糊。我在后面等他回头。
他终于回了。先是掐灭手中的烟,接着放进玻璃花纹的烟灰缸,然后说:“日记我都看了。”
他说:“你真是个孩子,”嘴角弯弯地笑着,“准备好到文科班了?”
我点点头。
这样就结束了。没有我想象的浪漫唯美,没有我想象的温情脉脉。
(三)
以为自己将他淡忘,在进了文科班的日子。后来才发觉,思念是发酵的,膨胀起来永无止境。后来的语文老师也经常找我谈这谈那,谈张爱玲。他说:“田田田,你是不是经常喜欢看张爱玲的小说?”
无知的我竟不知道她的小说啥样。
新老师说:“张爱玲呀,你要看的。看你写起来有点她的味道,以为你模仿了呢。”
极度敏感的我,在放学后偷偷跑到办公室开了张假条,跑到书市买张爱玲的小说。一大沓厚厚的盗版文集。用手抱着,笨拙地回学校。
没有想到,进校碰见他。刚想避开,他却迎上来问:“干什么去了,这么晚?”
我一支吾,书掉了一地。
两个人将它们捡起,以为是书中的男女主人公初次邂逅。只是女主角在最不美丽的时刻遇见了王子。
他拍拍尘土说:“快回去上课吧!这些书看看也好。”我像一头小鹿一样跳跳地跑过,遇见他让我欢喜。
后来艺术班招生。我报名去美术班。
因为学习成绩还勉强,班主任死活不同意,苦口婆心地在办公室进行说服教育。我铁了心,以为自己可以为艺术而奋斗终生。
他却推门进来。淡淡地看了我一眼。没有说话。
出门路过他办公室的时候,他说:“田田田,你过来一下。”
我进去。他说:“你不能去学习美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