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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知县审案

皖北古黄县和芒山县以巴清河为界,河南岸属古黄,河北岸属芒山。巴清河上有座桥,桥名就叫做巴清桥

清代雍正年间初春的一个早晨,早起下田的农夫在巴清桥南发现一具横躺在血泊里的中年男尸,分明是被人劫杀!当地里正慌忙报告古黄县的陈知县。陈知县年老迂腐,怕的就是断案子,不少案子到了他手里都是稀里糊涂结案的,人送外号“陈糊涂”。

一听县境内出了凶杀案,陈知县的头顿时大了,他极不情愿地坐着青毡小轿来到现场,围着尸首干转半天,一筹莫展,最后一挥手,命衙役将尸首抬到桥北,然后打道回府——桥北就是芒山地界了,芒山县的于知县明敏能干,人称“于青天”,这茫无头绪的案子就请他来断吧!

只说于知县接到报案后,带着衙役飞马来到桥北岸,对尸首一番勘验,倒也真显得比陈知县有点能耐。他揪起尸首的衣袖嗅了嗅,闻到一股淡淡的药材味,断定死者八成是个药材贩子,又循着星星点点的血迹,找到了桥南的那滩血迹,判断出陈知县已经移了尸。

当下,于知县命手下衙伇分头传来两县境内几家大药铺的掌柜,命他们辨认一下尸首。果然,药铺的掌柜们一致认出尸首是个姓董的老药客,家在药都亳州,常年推着一辆独轮车,来往于芒山古黄一带兜售药材。按季节推算,他这番应该是来贩卖防治春疫的、被称为“老三样”的药材——板蓝根、金银花和艾叶,不承想中途被人劫杀,连独轮车也不见了!

但在弄清了死者的身份之后,于知县再也找不到其他的破案线索了,他眉头皱得老高,最后一咬牙,命衙役快马加鞭,再去古黄,务必请来陈知县,两知县共勘此案。

陈知县心中有鬼,不敢不来。两知县相见于巴清桥旁的河神庙里,打躬寒暄之后,一谈案情便争吵起来。于知县指责陈知县不该移动尸首,嫁祸他人;陈知县岂肯再认这壶老醋钱,硬起嘴巴说河南岸那滩血迹是猪血!

两知县高一声低一声地越吵越厉害,手下的衙役们也各为其主,大嚷大叫。吵嚷声很快惊动了巴清河两岸几个村庄的村民们:官老爷吵架,太稀罕了!一传十,十传百,大伙不约而同都来河神庙看热闹,里三层外三层,围观两个知县大老爷在神台上像斗架的公鸡那样斗嘴。

争吵了半天,红头涨脸的于知县大概意识到有失体面,终于住了口,把陈知县扯到了神像后面,两人一番耳语。等两人出来,竟然都脸一寒,喝令两县的衙役关上庙门,把几百个看热闹的村民悉数拘禁,一一询问姓名,登记造册。众村民不由莫明其妙。

于知县拍打着神案,吹胡子瞪眼地道:“尔等可知罪?不经官府同意,擅自观听官府审案,实乃冒犯官府之罪,依大清律,要重打四十大板!”这下众人全傻了:重打四十大板,可不是小事,轻则皮开肉绽,重则要了性命!不少胆小的村民,忍不住腿一软,跪下磕头求饶。

这时,陈知县拱拱手发话了:“于大人,这些老百姓固然无知有罪,但毕竟是你我治下的子民。我们做知县的,应当爱民如子,不妨轻饶他们一回。”

“如何轻饶法?我们不能徇情枉法!”于知县依旧板着面孔。

陈知县嘻嘻一笑,指着董药客的尸首,朗声道:“俗话说,民不举,官不究。刚才本县听那几个药铺掌柜说,这董药客家在几百里之外,家中妻小无依无靠的。我们不妨派个衙役去他家,就说董药客暴病而死,因担心引发春疫,官府把他的尸首就地火化了。他的妻子,是个从未出过远门的妇道人家,还能跋山涉水来到我们这儿,为她的丈夫鸣冤叫屈吗?如此一来,这人命案子,你我两县都无需深究了!”

于知县翻了翻眼睛,无可奈何地叹口气:“也罢也罢,这案子也只好按你的法子去办了。只是,董药客被劫走的药材到哪儿寻找去?到时候怎么向他的妻子交代呢?”

“这好办。”陈知县胸有成竹地捋捋胡须,对台下的村民们发话道,“刚才本县替你们求情,于大人答应饶了你们的打板子之罪。但是,你们还是要受点轻微处罚的。董药客丢失的板蓝根、艾叶、金银花这‘老三样’药材,要着落在你们身上!你们回去之后,按人头各买二两‘老三样’来。如此,估摸着也就凑够董药客的药材了。记住,三天后仍来这个河神庙交药材,由几位药铺的掌柜登记验收,不得有误。否则,打板子之罪不可再轻饶!”

众村民这才明白:两个知县实在破不了这起人命案,便—个唱黑脸,一个唱红脸,合演一出戏,来个清楚不了糊涂了,又拿老百姓顶缸,真是一对糊涂蛋!但合起来才六两的“老三样”药材也只不过十来文钱,远比打板子强多了,大伙儿不由得松了一口气,争先恐后地走出了河神庙。

待村民都离开并将董药客的尸首就地焚化之后,陈知县没好气地对于知县讥讽道:“于老弟,今天你出的好主意——你这唱黑脸的可占了大便宜了,想来你平时的青天名声就是这么来的?”

于知县呵呵一笑:“陈兄,这出戏还没唱完呢,三天后你我还得来这河神庙里接着唱,到时候让你来当青天,如何?”

只说百姓们去药铺买“老三样”,没想到无奸不商,药铺掌柜们趁火打劫,不约而同地把“老三样”的价钱提了十几倍!大伙为免挨扳子,也只得咬牙购买。不过,由于“老三样”隔年药效大减的缘故,各个药铺的存货都不多,转眼之间一销而空。

没买到药材的村民们叫苦不迭,犹自围着药铺吵闹,你一言我一语,咒骂着草菅人命的昏官和黑了良心的奸商。就在这时,人群里忽又一阵騷动,竟然有人在药铺外叫卖老三样,价钱也比药铺要便宜些……

三天后,于、陈两位知县带着衙役们再次来到了巴清河河神庙,而村民们也陆续赶到了,提着大包小包的“老三样”,按名册向药铺掌柜们交验。不料,于知县又甩下一纸簿册,要求村民们还须说清楚自己的“老三样”购自何药铺何人之手,另由县衙师爷登记入册。众人连同陈知县在内,都觉得纯属多此一举,于知县却笑而不语。

不一时,登记好的簿册呈上案台,于知县接过后略略一瞧,依旧笑着转交给了陈知县,话中有话地请他“细细过目”。陈知县大诧,待细看罢簿册,不由倒抽一口冷气:村民们所购买的“老三样”除一部分购自那几家药铺之外,大部分竟然是一个叫张大行的村民和他老婆出手转卖的!就算陈知县再糊涂,这下脑袋也开了窍:一个村民怎么藏有这么多“老三样”?实在可疑!

“张大行何在?”陈知县不觉拍案而起。

“远在天边,近在眼前!”于知县扯扯他的袖子,往台下人群中一指,“那个满头大汗、在人群里躲来藏去还直往台上偷看的汉子,就是张大行!”

陈知县急命衙役将那汉子捉上台,一问,果然就是张大行!没等陈知县再拍案台,张大行己瘫倒在地,一五一十将自己劫杀董药客的经过兜底吐出……

这张大行家居巴清河边,平时拿起锄头是农民,放下锄头便拿刀作贼。那天傍晚他见董药客推着独轮车赶路,以为车中所载定然是贵重物品,便跟踪至巴清桥桥南,一刀杀了他,趁着天色昏暗,将独轮车推回家。到家后,张大行才发现全是值不了几两银子的“老三样”,不由暗叫晦气!

第二天听说两知县为推诿案子在河神庙吵架,心怀鬼胎的张大行自然赶过来看动静,后来见两知县糊涂结案,连董药客的尸首也焚化了,心中暗喜。

待看到村民们争购“老三样”导致“老三样”价钱直翻跟头,利令智昏之下,张大行忙和妻子分头兜售“老三样”……万不料今日于知县命村民们登记老三样购自何人,张大行一听,顿感不妙,心虚胆寒,形迹慌张,被于知县一眼识破!

陈知县审得明白,即命衙役将张大行押至古黄县死牢。台下的村民们方才大悟:原来当初两个知县吵架是假,设圈套让杀人凶手自投罗网是真!

于知县又笑着提醒陈知县道:“陈兄,案情水落石出,董药客的药材也悉数追回,但你总不能到时候让董药客的妻子再把这些药材推回亳州,一个妇道人家哪有这力气?倒不如……”陈知县一愣,随即大悟:对,不能便宜了这几个借机发黑心财的掌柜!当下他又一拍案台,喝令几个药铺掌柜上前来,将那些“老三样”原价购回——反正药铺用得着!卖得的钱连同从张大行家中起出的赃款,日后都交给董药客的妻小,也算对他们有所抚恤。

几个药铺掌柜恰似哑巴吃黄连——有苦说不出,只能连连点头。百姓无不拍手叫好,夸赞陈知县是青天!可不知咋的,陈知县听了却面红耳赤,羞愧不已地望着于知县。

于知县“哈哈”一笑上了马,对陈知县拱拱手道:“陈兄,咱们这七品芝麻官,只要心里有百姓,凡事多谋细思,斟情酌理,好多难案就可迎刃而解。咱们后会有期!”说罢,马鞭一扬,绝尘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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