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一个人喜欢与寂寞打交道,或者说寂寞已经在这个人的身体里,占据了相当的领地,而且还不断地扩展,这个人的精神堡垒离倒塌就不远了。
寂寞是柔软的,寂寞像温水,像轻风,你感觉不到它,在这个充满坚硬物质的世界里,它的确是微不足道的。然而寂寞本身却是敏感的,它像个不知疲倦的行者,辛劳地寻找着自己的寄居地。它像一汪清泉似的,不经意地浸润着你的身体,当你从内心深处发出一声叹息的时候,你这才意识到,寂寞已经无可挽回地侵占了你的精神世界。
寂寞和孤独是不同的,孤独与寂寞同为一种精神状态,而孤独更显得强硬、健壮,带有诗性。孤独虽然同寂寞一样特立独行,但它的骨子里有一种渴求人观赏的欲念,因为它美丽如烟。也就因此,孤独有媚俗的一面,惹得一些艺术家们,喜欢把孤独的标签贴得满身都是,害得孤独像个可怜虫似的,甚至有自杀的念头。而寂寞没有孤独那么不幸。也许,这得益于寂寞的秉性,寂寞只是一种状态,一种自然而然的,无法掺入任何人的主观成分的一种天然状态。它不是因喜欢不喜欢所能够任人取舍的,凡人还是伟人,只要夜静更深,或不得不独处时,寂寞便会悄然而至;但若想排遣寂寞也不是一件难事,有人群的地方,甚至只要有声音,即便那些无规律、更谈不上美的噪音,都是寂寞的对手,每遇此时,寂寞便悄然而逝;而孤独,无论在人声嘈杂之处,或是那些杯光酒影的应酬场面,都会坚强地存在着,像兀立了几千年的岩石,坚硬而恒久地存在着,它远比寂寞要顽强和执著。
寂寞的软弱有如毒药,如果你一味地顺从它,沿着它划定的曲线走,你就会掉进它设置的陷阱,在那里,寂寞特有的压抑织成了一张密不透风的网,你无法冲破它,你会被寂寞杀死。寂寞一旦攫住了谁,谁就慢慢改变自己,直到面目全非。
你如果足够聪明,当寂寞袭击你的时候,或者说寂寞像雾一样弥漫了你的居所,你嗅到了寂寞独特的暧昧气息,你便会逃离它,跑到有人群的地方去,比如菜市场、百货商店、美术馆以及节日的公园,等等一切人头攒动、人生嘈杂的地方,那些都是扼杀寂寞的好地方。你要让那种热烈、兴奋,甚至肮脏的氛围彻底将自己浸透,让你的神经逐渐地麻木,麻木的神经有如小吃店里刚下锅的面条,生硬而僵直,这时寂寞就会灰溜溜地消失在嘈杂的缝隙间;你不去问它的下落,恐怕它会因此记住你的模样。
如果你是位艺术家,以搞点精神把戏为乐的那种人,寂寞便没那么面目可憎了,一忽儿的寂寞,或许可以产生出一种奇妙的构想,奇妙的构想再佐以时日,有可能成为了不起的艺术品(一幅画、一曲旋律,或一首隽永的诗)。但有的时候,艺术家脆弱得还不如婴儿坚强,尤其心灵,更是软弱得一塌糊涂,所以这时,寂寞便无一点可爱之处,它像个吸血鬼,吸走你的精神之髓,让你的精神患上软骨症,阳光也无济于事。有一天,我碰到了一位卖文为生的朋友,他萎靡不振的样子让我吃一惊,我问他怎么回事,他长叹一口气道:寂寞难耐,我可能是患了忧郁症……我劝他多找朋友聊聊,或许能排解寂寞和孤独。他又摇头,试过了,不管用的。或者多读读书,在书本里找知音,不是有人说,读一本好书,等于同一个高尚的人谈一次话……好了好了。他打断我。那都是中学生的把戏,我是曾经沧海了。或者你……我又想出了一个主意,然而没等我说出口,我的朋友却已转身走远了。我看见寂寞并携着孤独在我的朋友周围跳舞。
寂寞的体验是十分的私人化的,有一千个人就有一千种寂寞,它让人想到死,想到人生最悲惨的事情,它是情感当中最具杀伤力的一种。如果一个人喜欢与寂寞打交道,或者说寂寞已经在这个人的身体里,占据了相当的领地,而且还不断地扩展,这个人的精神堡垒离倒塌就不远了。
其实,在人的一生中,那种热烈精彩的场面只是一瞬间的事情。比如你工作学习,你忙得不可开交,而这对于你那漫漫一生来讲,也是相对短暂,人生的大部分时间需要你一个人慢慢地挨着,你不妨就将人的一生看成是一只又苦又涩的青橄榄,你只能一小口一小口地慢慢品尝,唯其如此才有滋味。你要安心于那种不急不躁的状态,不要将你的情绪的瓦罐倾斜,让寂寞,或其他毒害你心灵的东西乘机而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