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个男孩子都会有一个当英雄的梦想。这一点并没有随着城市化而改变。在城市,小男孩们每天“突突突”个不停,他们梦想成为的对象可能是奥特曼或者蜘蛛侠,但是梦的结构仍然是一样的:成为英雄,拯救人类。
在乡下长大的男孩子,谁没练过几下武术?我小时候对自己的规划是硬功与轻功齐头并进。练习硬功,主要是用拳头击打树干,槐树的老皮太硬,碰不得,我们会找桐树下手。握紧拳头,让中指关节凸出来,猛击桐树树干,它会滴下水来。也许树也会痛吧,那流出来的就是眼泪了。
为了锻炼自己的勇气,我曾经用两根手指夹住小个儿鞭炮的底部,然后点燃,“砰”的一声之后,两根手指变得又黑又麻,回到家没敢夸耀自己的神功。我是幸运的,那时的鞭炮威力还很有限。
高中时有一个同学,小时候玩鞭炮被炸断了右手。他不但可以用左手答题,甚至还能用左手做引体向上,轻松做到10个以上。失去右手的时候,他一定非常绝望,但他发誓要练成“独臂神功”。在北京读书的时候,还见过一位同学,双臂都不在了,但是他用脚写字速度飞快,用左脚夹笔,用右脚可以撕下一截卫生纸。
如果有毅力,总能练出一点功夫来。不过毅力可能恰恰是我最缺乏的,在田里弯腰割麦子,几分钟我都坚持不了,这让我知道自己不是练武术的料。更重要的是,我完全不擅长打架,祖母对我的评价是:“这孩子良善。”这是表扬,也表达了对我未来的担忧。
从小到大,从来没有想过用拳头解决问题,我的武林高手梦也就到拳击桐树干为止了。我小时候,家乡还真有习武的风气,经常看到一些叔叔在那里比画。那时还没有青年外出务工潮,在漫长的冬季,年轻人会切磋技艺,武术大受欢迎,家长都希望孩子有防范风险的能力。
二姨家有4个儿子,二表哥读初中的时候,和我曾睡一张床,那时我还在读小学。在睡觉的时候,他喜欢把脚趾聚拢猛抓我的肚皮,我鬼哭狼嚎,他却装作什么都没发生一样。初中毕业后,他没有考上高中,也没选择复读,而是神秘地“消失”了。在姨父的安排下,他去了少林寺。
在当地,这简直比考上大学还轰动。眼看着4个儿子一天天长大,姨父开始谋划未来了,这是他全部的希望所在。我放假去姨妈家小住,看到姨父经常和儿子们在密谋什么。他在恨一个人,希望有朝一日能够翻盘。后来才知道,他恨的那个人,是他的邻居,也是他们村的村支书。这是一场家族之间的对决,暗中的较量已经持续了十几年。
于是,在过年的时候,我们就有幸能够目睹来自少林寺武术的风采。二表哥现场打了一套拳,说这是小洪拳,我们觉得欣喜又失望:少林拳呢?降龙十八掌呢?二表哥很不屑,气定神闲地收拳,站立一旁。大人们倒很欣慰,他们似乎从这套拳法中看到了未来。在二表哥的牵头下,老三、老四也开始练武了,他们努力地练习高抬腿和“鲤鱼打挺”,真是意气风发。
多年之后我才知道,二表哥根本没去少林寺,而是去了少林寺附近的塔沟武校。我看过美国人马修·波利写的一本《少林很忙》,写少林寺附近那些武校的故事,除了表演性的套路,很多人都在练习具有实战性的散打。二表哥和马修应该是同一时期的“少林弟子”,其实都是在少林寺外练武的青年。
二表哥的“少林”生涯持续了3年,从16岁到19岁,正是一个男人发育的关键时刻,他很少向人提起这3年是怎么度过的。一个说法是,他本来想学习更长时间,但是因为在一次比武时打断了一个当地人的腿,就逃回来了。这种“不光彩”,本质上当然是英雄行为,所以表哥学成归来,是整个家族的一件大事。
他的成名作很快就来了。表哥的村庄在本镇的边缘,邻镇有一个更大的村子,因为人口更多,在集市上也有更大的势力。斗殴发生在表哥一家与邻镇势力最大的一家之间,表哥弟兄四人,手持兵刃,一路进攻到对方家门口,并造成了人员受伤。对方住院治疗,而二表哥则进了看守所。
一番周折后,二表哥最终当上了村里的支书。但是让人们接受他的,以及他经常津津乐道的,并不是他的武术,而是他在一次风灾中的英勇表现。他还为村里修了一条砖路,并且带着大家为村小学修了二层的教学楼。
@所小学,在全镇最早购买了乒乓球台,这是锻炼身体的新方式,孩子们不用再去找树干的麻烦了,在运动室就可以挥洒青春。如今,这所小学已经和别的乡村小学一样破败不堪了,但仍然能够看出表哥当初付出的心血。所以,他习武的故事,在我看来,仍然是踏实而美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