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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个扫厕所的女生

  1
  
  女生之间的“政治”是无处不在的,尤其对初中女生来说,划分团体的标准变幻莫测。不过我从来不关心这些问题,也并不属于任何一个女生团体,原因很简单:我是班长。
  
  并没有受到什么刻意的排挤,只是青春期一种莫名其妙的骄傲吧。我只需要照顾好自己,不需要任何朋友。我习惯一个人看书,一个人上厕所,一个人去食堂吃饭,一个人提着水桶上宿舍的4楼。回首往事,我可以很负责任地讲:从初中开始,我就已经是一个独立的女生啦!但当时唯有一件事是我无法独立完成的,那就是大扫除
  
  我所在的重点班,最开始有60个人,人数最多时期达到过80个人。但80个人,也不够大扫除的。
  
  一天一小扫,教室和宿舍;两天一大扫,教室、宿舍和公共区。每年公共区分配下来后,几个人扫、几男几女分一组、全班分几组、哪一组周一(最脏的一天)扫、人员怎么轮换、教室和公共区怎么轮换……一系列重大的问题,都等着卫生委员做决定。
  
  “啊,你们杀了我吧!”他总是这样哀号。最后他做出的安排,毫无例外,总是人人都不满意。
  
  只有一次——初三上学期,卫生委员从教务处开会回来,脸上挂着神秘莫测的笑容:“咱们班今年,哈哈哈,分配到了女生宿舍4楼的厕所!”
  
  我们班的卫生委员是男生,这意味着他这一学期都不用打扫公共区卫生,分组也变得简单了许多。
  
  凭什么让我们扫厕所?都是家里娇生惯养的小公主,难道不能请清洁工吗?
  
  班主任找我谈话:“你是班长,要起到带头的作用。”
  
  分配完公共区的第一个周一,我带头站在了女生宿舍4楼的厕所门口。
  
  2
  
  女生宿舍楼一共有4层,每层都有一间冲水型厕所。理论上来说,扫厕所并不是什么难事。把纸篓里的纸拿到楼下倒进垃圾箱,放水冲干净蹲位,就可以了。
  
  但这种事情要细说未免就太恶心了,水压不足或其他原因(请发挥想象),导致厕所经常堵塞。这厕所设计得也很有个性,只有水箱,没有水龙头。
  
  “现在你们先试着放水冲,我去楼下提水。”从1楼提一桶水到4楼,中间几乎不用休息,这是我在这所学校寄宿以来,锻炼出来的一项最重要的生存技能。
  
  话说我提着水到了4楼,找到一个堵塞的蹲位,“哗”地倒水冲了下去。
  
  也是“哗”的一声,身后有人吐了。如果是别人吐的我可能就勒令她自己处理了,但是,吐的是学习委员——班上唯一算得上是我朋友的人。
  
  被分配去扫厕所的一共6个人:我、学习委员廖丹、体育委员黄莉,还有周咏、徐莎、邓婷婷。我其实不想要邓婷婷,并不是我对她有什么偏见。不要她的原因很简单:她太漂亮了,漂亮得根本没有亲自做过扫除——以前公共区不是女厕所的时候,每次轮到她打扫都有男生代劳。说实话,扫除开始前我点名的时候,发现她居然来了,真是松了一口气。
  
  廖丹吐完以后,有十几秒的时间,我们所有人的大脑都是一片空白。
  
  去描述那堆呕吐物简直太残酷了,就连现在回忆当时的场景也是一种残酷。不过,好的一面是所有来上厕所的人,进来看到这一幕,都默默地退了出去。
  
  “现在怎么办?”邓婷婷抬起手腕,看了一下自己那块漂亮的手表,“我半个小时后还有事。”
  
  “厕所堵了没法扫,半个小时肯定扫不完。”
  
  “怎么扫不完!”
  
  邓婷婷走到我身边,看了一眼被堵住的那个蹲位,又退了回来。
  
  “以后碰到这种堵塞你就不要冲水,恶心死了。”她一边说,一边从黄莉手里拿过来一把扫帚,脚踩住一头,用力扯出一根棍子。然后她拿着那根棍子,大步走向那个堵住的蹲位,背过身,使劲捅了下去。
  
  那一秒之前,邓婷婷在我心里是个娇滴滴的寄生虫,在那一秒之后,她成了光芒万丈的女英雄。
  
  3
  
  其实扫厕所也没有想象的那么难,第二次扫的时候,已经没有任何人需要呕吐了。第三次我们有了明确的分工:邓婷婷和徐莎负责清理堵住的蹲位,我和廖丹负责提水上楼,周咏负责倒纸篓(她从家里拿了巨大的黑色垃圾袋),黄莉负责堵在厕所门口。
  
  我们也是无意中发现她的这项技能的。初一刚分班时,我们就发现班上有一个很奇怪的男生,总是跟女生勾肩搭背的,挺亲热,后来才发现她是个女生。说真的,直到现在我也没见过长得比黄莉更像男生的女生。倒不是说她长得不好看,实际上她长得挺秀气的,但她皮肤黑,短发,身材直得就像一把尺子。
  
  后来我们已经习惯了陈旧的粪便,徐莎说就在心里把它们想象成泥巴。但一坨新鲜的大便对于我们来说仍然是困扰。每次轮到清理的日子,我们就让黄莉穿上她弟弟的衣服站在厕所门口,一直站到学生会的人来检查为止。
  
  这是只有中学生才能想出来的招,但对羞涩、腼腆、尚未摆脱保守思想的女中学生确实有作用,这个方法用了小半个学期后才失效。
  
  小半个学期后,我们发现,扫厕所的确是最轻松的公共区的卫生任务了。打个比方,上个学期扫操场,一组8个人,有男有女,但是男生到了操场以后会发生什么事大家都是能想象到的。扫帚舞几下,便踢球去了。一开始女生们还会正义感爆棚地呼喊“回来”,但后面就放弃了。操场跑道的长度是标准的400米,看上去是全校最干净的一块地方,但是总要到天黑才能扫完。走读生来不及回家吃饭,寄宿生跑到宿舍,舍友帮忙打好的饭也已经凉得不能吃了,心酸。
  
  但是扫厕所完全不一样!扫厕所最大的好处就是需要打扫的区域面积小、垃圾集中,如果抓紧干的话,不到半个小时就能扫得干干净净。俗话说,“久入鲍鱼之肆而不闻其臭”,我们6个虽然嘴上不承认,但后来一点也不觉得扫厕所有什么恶心的了。扫完厕所之后,身上当然是臭的,一起出去吃个臭豆腐都会被人嫌弃。所以后来邓婷婷过生日的时候,我们凑钱送了她一瓶香水,这瓶香水,她慷慨地分给我们所有人一起用——一种气团形成了,我们成了一个密不可分的女生小团体。
  
  现在回想起来,这件事几乎改变了我的生活:我从此有了朋友,不再独来独往,不再一个人笑,也不再一个人哭。从那以后,我的所有秘密,都有了倾诉的对象。
  
  4
  
  厕所,我们只扫了一个学期。初三第二学期,学校规定我们不再需要打扫公共区了——专心备战中考!那一年还发生了一件特别的事,让我们第一次体会到离别的含义。省招待所来我们学校挑女生去做服务员,没想到,徐莎居然报名了,而且被选中了。
  
  真是没想到!她虽然个子高、头发长,但一直是个寡言少语、温柔憨厚的女生。问她为什么不继续读书,要去当服务员,她说:“我本来就不喜欢读书啊。”
  
  她走的那天我哭了。如果没有之前扫厕所的经历,我想我是不睦肴ザ薜摹“我们要当一辈子的好朋友”,这句话的话音还没落,就已经有人跟我们挥手告别。后来我们中间有人去了美国,有人去了澳大利亚,还有人……
  
  去年,我们在北京的机场送别周咏,她要离开老公和孩子,去日本读博士。这应该是一次欢快的离别,但是,我们喝多了咖啡,弄到要集体上厕所。机场的厕所用浓烈的熏香来掩盖臭气,排队的时候,徐莎低声提起:“黄莉的遗书,你们看了吗?”没有,我没有看——我们没有一个人知道她为什么做了那个决定,以及在做那个决定之前,她经历了什么。徐莎做了一个突然的动作,用胳膊揽住我的肩膀——她初中的时候和我一样高,但现在比我高出半个头,她把头埋在我的颈窝里,缓缓地说:“还记得吗?她那时候在厕所里都会唱歌。傻不傻?傻死了。”
  
  那一刻,我们彼此眼中的我们,都不是身着成人的装束、冷静持重的模样,我们就好像又穿上了初中的校服,站在厕所门外,挨个儿往身上喷着香水,喷完以后,彼此交换着领口用力闻着。在确认大家拥有一样的味道后,牵着手,欢乐地计划着怎样安排接下来的愉快时光。就好像时光会一直这样愉快,就好像,最肮脏的地方已经被我们征服,被彻底抛在了身后,以后我们每一个人的眼前,都会是一片芬芳和光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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