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常
无常才是常,这是泡茶的真意。你永远无法喝到两杯一模一样的茶,就像无法踏进同一条河流。水温、茶叶的转化、泡茶的状态、对面的宾客,都决定了一杯茶存在的状态。我们求同,求的不过是个相似,然而殊途同归,人走茶凉,最后都是一个空。黛玉看欢宴散,看出一个悲凉,葬花空留憾。茶的空寂却是无相的,大相无形,所以可以有各种面貌和姿态,最是包容,也最是严苛,全靠一颗宁静的心守着,足矣。
小欢喜
欢喜的前提是随喜,就像一个好茶人,不会为助手放错茶器、煮水不当而生气,至多轻声一句:“下趟生心点。”旁人也不见得会因其宽容而放肆了,亦在愧疚和感恩中“生心”。“生心”是苏州话,意为当心、小心、留心,却又不全然是。我的理解是,用一颗平静的欢喜心,用心做好当下的事,若当下为安,一辈子也就从容圆满了。归根结底还是一个心相,所以欲望太多的人永远无法快乐。小欢喜是知足常乐,一盏暖茶、窗外明月、路边看到一株盛开的茶花、婴孩对其笑了一下、刚洗完的清的头发、雨滴打在玻璃窗上,皆能使其快乐。泡茶过程中,“欢喜心”是经常听到的一个词,有些人甚至觉得这是一种蛊,无聊透顶的神神叨叨,然这和光的无处不在一样,不需要被证明和承认,因为其道无以易之。
温柔
泡茶的一颗宁静心,或是清净和寂,皆是温柔的种种具象。英文中的“绅士”,直译过来便是“温柔的男子”,只是英式的下午茶里太多的牛奶与糖,与中国明朝以来的清饮法大相径庭——不过想想,陆羽时代烹茶还要炙烤撒盐作种种调味的。有时候茶的包容力是超乎我们的想象的,一如它的严苛。泡茶的温柔处,在于笃定与爱,这和食物的处理方式是一样的。一个恶狠狠的母亲,又怎会精心为孩子烹煮美食?所有的恶都源自爱的缺失,所以,温柔地泡盏茶,平静地喝完,几乎成为一种功德。
慎味
有日和一位茶人吃饭,因在座皆是好友,且又是送别,颇有点一饮尽情的意味,然而不管众人如何劝酒,这位老师只是笑而不应,最后才淡淡一声:“饮酒,会坏了我尝茶的舌头。”此言一出,无人再劝,亦无人不快,觉得天经地义。
明代袁黄在《摄生三要》中提出“寡欲、节劳、息怒、戒酒、慎味”五点,其实说多了,“慎味”一言,便可将种种异味撇去,包括酒。慎而不惧,是为有节。这样有风骨的心意,在精神和现世中都可以让一个茶人“安安静静、干干净净”地泡上一壶好茶。
宜节
饮茶有益,宜有节制。茶宜常饮,不宜多饮。《茶疏》称,常饮茶使人“心肺清凉,烦郁顿释。多饮则微伤脾肾,或泄或寒”。从中医理论来讲,“脾土原润,肾又水乡,宜燥宜温”,吃茶过多对身体未必有益。古人饮水饮汤,后人始易以茶,用来待客或自斟,已成大统。许多人一杯茶,从早喝到晚,然而但令色香味备,意已独至,何必过多,反失了清冽。且泡茶时,投茶也不宜过多,过多亦损脾肾,就像过于浓油赤酱的饮食,实际上是给真味打了一个折扣,与过饮同病。一日之中,饮茶种类过多,容易茶醉,对身体也有损耗。且吃到好茶,一次一两泡足矣,就像看到绝色美人,独独地赏着,谈次一期一会的恋爱,便好。若将她与后宫佳丽三千丢一起,所有的美人,连同她,其实都一起失了颜色。五色令人盲。
现在我一般都喝白水,遇到试茶或者好茶时再认真尝一些,较之往日,对于茶味的辨别,倒是更为通透。
平淡使人敏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