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考上市重点高中的那年,母亲和我在市里租了一处房子:一是为了方便我,不要把时间都耗费在路上,二是为了照顾我的饮食起居。父亲不放心家里的门户,没办法和我们同去,就帮着我们收拾行李,把我们送上去市里的汽车。我们的车都走好远了,我还能看到父亲的手一直在那里挥呀挥的。
母亲挥泪告别父亲,转身问我想不想喝水,我不耐烦地摆摆手。母亲不做声了。我也顺势闭上了眼睛。对于我的父母亲,我的心里是有些看不起的。我上初中的时候听周围的邻居说,我的母亲是父亲花钱买回来的。她曾经跑过无数次,都被父亲追了回来。后来有了我,母亲就不跑了,即使父亲打她,她也不跑了。母亲精心呵护着我,希望有一天我可以成才。父母亲都是赤贫的人,他们的故事满是苍白悲苦。说实话,这样的身世让我觉得很丢人。
开学的第一天,母亲特意换了一件最漂亮的衣服送我去学校。报到后,母亲把我的行李送到了宿舍。刚到宿舍,就有人认出了母亲。
他们兴奋地叫喊着,听了半天我才听懂。原来若干年前,曾经有警察去我们家解救母亲,和警察同去的还有记者。母亲抱着我不肯离去的样子上了当地的电视。可是事情过去这么多年了,这帮和我同岁的娃娃们怎么会知道这些陈年旧事?我左右打量了一下,看到了和我同镇的小虎子在朝我吐舌头。我猜想一定是他告诉大家,我娘是买来的。
我的成绩比他好,因为成绩好,我来这里几乎一分钱没有花。而他却交了一万元的赞助费,这就成了他嫉妒我的理由。
我的手握得紧紧的。那一刻,我想打人。却找不到可以发泄的对象。
我只有对着手足无措的母亲大声喊:她不是我妈,我妈才不是这个样子呢!母亲愣愣地看着我,随即赶紧说:对呀!他不是我儿子,是他母亲托我照顾他的。
我的所谓危机在母亲的眼泪中化解了,我却依然没有半点感恩。我甚至在想,如果母亲说的是真的,我真的不是她儿子该多好哇!
年少的我觉得面子是最重要的,我丝毫没有注意到母亲变得沉默了,母亲的眼泪多了,母亲很少拉着我的手说话了。
随后的日子里,我把所有的精力都放在了学习上。可是同学们还是不依不饶,经常有人在我面前说一些莫名其妙的话。我没心情学习了,我回到租的房子里跟母亲发脾气,母亲弄清楚事情的真相后,更加沉默了。
隔天早晨,母亲找到了我们的班主任。他们谈了很久,我不知道他们交谈了什么,直到学校出现了我母亲写的纸条。那纸条遍布整个学校的角落,上面写着:赵炎不是刘小丽的儿子。我的心里莫名地不是滋味,可是我没有阻止母亲的行为。母亲继续贴着,继续给更多的人解释着。
看着母亲的执著,同学们慢慢地相信了。有时连我也差点儿相信了,我的危机彻底解除了。
隔了不久,新的问题出现了。我发现同学们几乎都有手机,那对于我几乎算是奢侈品。我非常想要,可是我该怎么要呢?我明自我的家庭状况,根本没有一点儿闲钱来给我买手机。我没有跟母亲提,可是我知道母亲存着一笔钱。那钱就在母亲的随身衣服里,我不明白母亲要用它干什么。
于是我想,干脆我先拿来用用吧!母亲睡着的时候,我偷了那钱,数了数,一千八百元整。应该可以买一部很时尚的手机,余下的也许还够我挥霍两天。
第二天,我揣着钱来到了学校。几分钟的时间,母亲就赶来了,问我见到那笔钱没有,我一口咬定没有看见。母亲的脸色突然变得很苍白,摇晃着单薄的身体离开了学校。我的心里隐隐有些不安。
晚上回到家,母亲竟然不在。我突然意识到事情不妙。我用口袋里的钱打车回到了家,看到的是满脸疑惑的父亲,母亲显然没有回来。
我把母亲丢钱的事情说了一下,当然省略了我拿钱的部分。
父亲说:坏了,那钱是你妈的命根子啊!钱是用来给你交赞助费的。你虽然成绩好,因为要去那学校的人太多了,校主任说可以少收但必须交。最后定了1800元。你妈准是还没来得及交就丢了。父亲拉着我去找母亲,找了一夜也没有任何消息。
十天后,母亲的尸体在水库被人发现了。因为被水浸泡的时间太长,尸体已经发胀了。我抱住母亲变形的身体,眼睛里没有一滴泪水。我知道,逼死母亲的不止是那笔钱,还有我的虚荣、我的冷漠。
母亲的葬礼上,我久久跪着不愿起来。父亲来劝我,我用颤抖的双手把那1800多元钱拿了出来。父亲惊愕地看着我,猛地扬起手要打我,最后失望地落下。我哇哇大哭着扑向母亲的遗像,我想对她说很多话,可是,母亲再也听不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