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蜗居很小,世界很大
星期天下午六点,我端着一锅汤放在电磁炉上,准备晚饭和宋小师涮羊肉。狭小的厨房塞不进两个人,我只好在门口接他洗好递出来的一盘盘青菜。12月的天津,我们住在爷爷辈儿的旧楼里,手摸到哪儿都是冰的。整个冬天都没有暖气,为的是节省将近三千块的取暖费,我们为梦想中的巴黎之旅一点点地积攒旅费。我们蜗居的陋室很小,但是我们25岁的心脏里,装着的外面的世界却很大。
就在这锅清澈的汤料即将把稀少的羊肉片烧开的时候,宋小师说,我要看体育新闻。在他撅着屁股摁电视开关的刹那,地上的插线板火光一现,然后腾起一阵臭烘烘的小烟雾,天花板上的日光灯暗了,电磁炉也沉默了。我和宋小师在北方冬天早早黑下来的屋子里,看不清对方的脸。
我们没熟透的涮羊肉,在锅里泡着,15平方米的出租屋,弥漫着浓浓的羊膻味。
宋小师摸出在厨房的角落的一截蜡烛头,借着微弱的火苗,给我披上他的羽绒服,然后给自己,点上一根烟。直到晚上十点,保险丝才被接好。可是我们对着一锅凉的涮羊肉,早就没了胃口。
◆理想主义的傻瓜,已经成为笑料
中午在公司,快到了吃饭的时间,几个女生唧唧喳喳地看着外卖单打电话订餐,我从包里掏出便当盒,在微波炉里稍稍加热,然后沏杯茶,午饭就这么解决了。
雯雯靠在格子间上,问我,你和男友这次准备去哪儿?
巴黎,我指指贴在玻璃板上的埃菲尔铁塔照片,说,准备待半个月。
雯雯笑了,巴黎很美很有情调,我老公不懂,总爱带我去纽约,纽约有什么好的,没劲透了,你去的时候,帮我从JeanPaulHevin带一盒马卡龙回来,他家做得最地道。
我笑着说“好啊好啊”,可是再也没了吃饭的兴致。人家把纽约当成上海,可我和宋小师,还在缩衣节食地攒旅费。我提心吊胆地在网上搜索那家甜品店,只希望那盒点心的价格,不要太高。
去打印文件的时候路过茶水间,珊姐对雯雯说,你也真是,知不知道她现在还和男友租旧楼住,人家去旅游是从牙缝里省出来的。虽然珊姐极力压低了声音,但是扁扁的声线还是像剃刀一样,四面刮得人生疼,后面的我听不清,只记得雯雯“嗤”的一声笑。
傍晚下班的时候,下起了雪。在公司的门口有人开车回家,有人打车。我算了一下,如果打车的话这一趟至少要50块。我习惯性地想起宋小师在和我念叨巴黎时的满脸憧憬,可是他不知道,我们这两个理想主义的傻瓜,在别人眼里已经成为笑料。我赌气似的站在路边准备打车,这个时候,宋小师打来电话,他兴冲冲地说,我查了账户,咱们已经攒到3008C块了,再努力一把,明年春天我们就可以去巴黎了。
我伸出去准备招呼的士的手,犹豫了一下,还是缩了回来。零下10度的天气里,我和一群人前胸贴后背地挤在公车上,慢腾腾地行驶在雪地里。
◆梦想越来越萎缩,越来越实际
我还记得宋小师当年的豪言壮语,他说,我要在有生之年,和我爱的人,走遍全世界。大学的时候,我们抓紧一切机会努力赚钱,家教、超市促销、发传单,然后把钱存起来,假期的时候全国各地跑。那个年纪,我们没有多少钱,可是我们过得很开心。
当年被称为“神雕侠侣”的我们,已经沦落成人们嘴里的“神经侠侣”。我们曾经周游世界的梦想,在别人看来,多么的可笑与不切实际。
吃晚饭的时候,宋小师还在兴致勃勃地计算存折上的金额,我试探着问了一句,我们要不换个便宜点的地方转转,省下来的钱明年我们可以换租一套好一些的房子。我话还没说完,宋小师鬼叫一声跳了起来,像是被踩了尾巴的猫。他瞪圆了眼睛看着我,你不喜欢巴黎了吗?
我解释,不是不喜欢,而是喜欢不起了。我把发生在公司的事情跟他讲,宋小师沉默了,再开口的时候,他说,走我们的路,让别人说去吧。
我开始觉得和眼前的这个男生,有了距离。我已经不是一顶棒球帽一条牛仔裤就可以陪他行走天涯的19岁的女生了,他仍然坚持只有“在路上”,才能实现他的人生价值。我的梦想在越来越萎缩,越来越实际。
宋小师对我说,我们必须和别人一样平庸吗?
不是平庸,是平凡,我回答,我们有时候需要向这个世界作些让步,可能这样会活得更快乐。
◆独立战胜风车的堂·吉诃德
去家乐福的路上,我们路过一家旅行社,宋小师习惯性地张望人家贴出来的出国游优惠海报。我拽他的袖子,他恋恋不合地把视线从海报挪到我的脸上,像一个被从玩具店拖出去的小男孩。
在放鸡蛋的架子上,我用手机上的计算器比较两个牌子的鸡蛋哪个更划算,宋小师在耳朵旁喋喋不休,他念叨,我们用一平方米的价格,日韩新马泰都玩了一圈;两三个平方米的价格,澳大利亚新西兰也回来了。再过几年,可能还没花完一个厨房的价钱,但是我们的世界观远远超越别人了。
我白了他一眼,谁说琐碎的柴米油盐房贷不是幸福,把钱花在国际航班上不比花在油条豆浆上更有价值。我郑重其事地对宋小师说,你的境界现在根本不符合本地实际,你就是刻舟求剑里的那道杠,我们已经不是彼时彼地了,你还在原地踏步。我们就不能老老实实地过日子吗?
这么冷的天,我清楚地看到了宋小师一脸的油汗,他嗫嚅着,怎么又着急了,你最近是不是吃错药了?
宋小师不会明白,他依然是希望独立战胜风车的堂·吉诃德,而我已经厌倦当桑丘。那些曾经让我们快乐的事情,变成了不快乐的制造者。
晚上妈妈打电话过来,说爷爷住院了,要做心脏搭桥手术,一直没有告诉我,怕我担心。挂上电话,我问宋小师,可不可以把存折上的钱取一部分出来,我想给爷爷做手术用。宋小师想了想,说,最多只能分你一半,剩下的我还要……
没等他说完,我就知道,我们只能分道扬镳了。
◆现实生活带给我的安全感
从老家回天津已经是初舂,宋小师发短信给我他已经收拾好东西搬出去了。我回到那间小屋子,里面竟然空荡荡的能听到脚步的回声。曾经摆在家里我们最喜欢的旅行纪念品,京都的扇子,越南的小木雕,新西兰带回来的水晶矿石,他一样都没有带走。我把它们都收拾在一个编织袋里面,在搬家的货车上陪着我颠簸。
现在的我,住在一间向阳的屋子里面,离市中心很近,虽然房租有些贵,但是可以走路上下班,每个月固定存些钱,希望可以在某天给自己付个首期买个小户型,也许会找个相处愉快的男人,一起分享生活分担房贷。
26岁的时候,我开始喜欢上现实生活带给我的安全感,也许琐碎也许烦恼。我把那些纪念品擦干净,摆在厨房里、客厅的茶几上、床边的闹钟旁,看着它们在阳光下,闪烁着平凡而踏实的光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