民歌民乐中不乏“喜洋洋”的“欢乐歌”。然而最有味且最难忘的还是悲凉之音。说到悲凉之音,我想莫过于《二泉映月》了。
老唱片中有阿炳的遗响,只是难以作为依据来追踪其真味,毕竟音效不好。无可奈何!自从知道有“二泉”,各种诠释听得也不算少了,对那悲凉之味是听之愈久,感之弥深。未料几年之前又入新境界,从广播中听到了蒋风之的演奏。音效虽也不理想,但那卓然不同的诠释产生了强大的说服力,简直把人的魂都摄住了!
这时早已多次听过吴祖强改编的弦乐合奏曲。由于和声复调的运用、弦乐配器效果的发挥,“二泉”发出了更为宽广深沉的声音。听了蒋氏的独奏,觉得这两根弦上流出的单音旋律并不弱于一个弦乐队那几十根弦上的和音。听他演奏,眼前如见阿炳。斯人憔悴,抱琴而奏,以琴代歌,长歌当哭,踽踽凉凉,边奏边行,弦音苍老,甚至带点沙哑,反而更有歌哭之味。加上节奏渐趋急促,更显得感情汹涌……我惊叹这小小胡琴上迸发出的中国味竟是这么浓烈,又好像,到此时才真正认识了“二泉”!
源远流长,中国味各式各样。比如江南丝竹是一种美,尤其那灿若云锦的《中花六板》,好像《浮生六记》的绝妙配乐。又如粤曲,有一种别样的美,妖娆艳丽。记得电视剧《虾球传》,一开始配了句《旱天雷》,夥珍秩镜妹罴。如果用粤曲配张爱玲的某些小说,可能也合适。这以上两种绝不相似的音乐,都让我联想到不同地区、不同时代的人的繁华梦、悲欢情。这既不同于琴曲之雅,又不似农村民歌之俗,似乎大有市井气味了。
又比如昆曲《游园》中“良辰美景奈何天”那一大段音乐,写景传情,魅力可惊!听了这儿,才懂得,《红楼梦》第二十三回中,曹雪芹写黛玉梨香院听曲的那篇文字,绝非随便扯上这段戏文。
读敦煌唐琵琶谱今译,难信:这同唐诗中所绘之声是一回事?唐宋的法曲、词乐就那么声沉响绝了!然而细读朱谦之《中国音乐文学史》,又生狂想:今天的民歌民乐,并非无源之水、突如其来。从今别离中想古别离,从今女怨中想古女怨,传统的精魂恐怕是不绝如缕的。更可思的是,正如朱氏所说,中国文学自来便同音乐相结合。我想这种难解难分的关系似乎不仅在于诗与乐的联姻。诗中有画不奇,微妙的是诗中有乐。中国诗尤其词中的音乐性是极微妙的,凡人说不清,但可体验。
因此便感到,高度音乐化的五代词、宋词,那文字的外壳里好像有吟之欲出的乐音。这种记不出谱的旋律也许比外在的词曲音乐更奇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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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照古代文学与音乐的密切关系,现代好像是文乐分驰,文人也“非音乐化”了!埋藏于古代文学中的“音乐”,也许比古谱更需要发掘与借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