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年,我刚上小学四年级,父亲因为工作失误,从单位离职,干起了烧焦炭的买卖。“五一”时,父亲要去张家界送焦炭,母亲本想留我在家帮她做家务,父亲却执意要带我出去走走。虽然他的人生并不得意,但还是希望我能有机会见见外面的大世界。现在想来,那不是一趟真正意义上的旅行,但那是我和父亲一生中,唯一的一次“亲子游”。
那时农村路况非常不好,全是坑坑洼洼的沙石路,颠簸不堪。我们随行的是大货车,我和父亲的屁股根本没法挨着凳,刚坐下又颠起来。父亲笑,我也笑,司机也笑,一路就这样笑呀笑着,就到了张家界。
第一次走出大山的我,看啥啥稀奇,叽叽喳喳说个不停。父亲交完貨物后,领我和司机到餐馆吃饭。点菜时,父亲问服务员:“有啥适合孩子吃的?”服务员便隆重地介绍了那份“拔丝土豆”。那也是父亲第一次吃这种菜,刚开始不知道怎么下手,土豆在筷子间牵出细长的丝,抖不断,扯不断。后来才听服务员说,刚拔丝出来的土豆温度较高,黏稠度也高,在旁边的凉白开里蘸一下,丝就容易断。将蘸过之后的土豆,放进嘴里,甜甜的、糯糯的、软软的,好吃极了。我吃了一盘仍意犹未尽,父亲便帮我又叫了一盘。时至今日,我对那一份“拔丝土豆”的味道仍然念念不忘,至今仍觉得那是世界上最好吃的东西。
因为时间匆忙,也没有金钱和精力去风景区看看,只能住一晚便返程回家,我和父亲便边走边逛。爱花的我对城市里的道路建设赞叹不已,这像花园一样的城市,比农村牛粪满地的环境要好上许多倍;爱美食的我,格外羡慕人家自行车车篮里放着的大瓶装可乐,那个总是在电视广告里出现的超大瓶的可乐,我在农村根本就见不着。父亲感慨地说:“我没有能力让你远离农村,你好好读书吧,将来一定可以考到城市里来上学。到时候你想喝多少可乐就有多少可乐。”
那天晚上,我们在小旅馆住下。我瞥见橱窗里有电视里卖的泡泡糖,让父亲给我买一个。可是,买好后,我却不知道怎么吹,一整个晚上,我都在和泡泡糖作战,把它丢在嘴里使劲咬,使劲吹,把它拿在手掌心里搓、拍、拉扯,但无论我怎么弄,就是吹不出泡泡。第二天天刚蒙蒙亮,我们就返了程。
回家后,那个大瓶装可乐是我向同伴们津津乐道的事情。虽然父亲没有给我买,但我依然凭着想象把它的味道描述得非常甜,像蜂蜜一样的甜,而且喝过之后全身冰凉,特解渴。那瓶可乐对我的激励,远比上大学对我的激励大。后来我终于喝过可乐后,才知道可乐其实有点苦,有点涩,那黑色的液体也并不能给人以清凉的感觉。
后来,我真的考进大城市里读书,也学会了吃泡泡糖,喝上了可乐,但我再没有去过张家界。父亲在我大一时就去世了,那些年的寒暑假,坐火车经过那里,我总要在窗口望一望、找一找,仿佛父亲的背影依然会在路边出现。父亲与我的唯一一次旅行的时光里,父亲疼我、爱我的场面,每每想起依然温暖如昔。
我知道,父爱,一直在路上,不曾远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