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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一直错过的母亲

关于双亲,波兰导演奇斯洛夫斯基说过一段话,我记忆犹深:“我们和父母的关系永远都不可能公平。当我们父母在他们最辉煌的时代,最好、最有精力、最生龙活虎、最充满爱意的时候,我们并不认识他们,因为我们还没出世,否则就是年龄还太小,不懂得欣赏。等到我们慢慢长大,开始了解这些事以后,他们已经老了……他们遍尝各种希望的幻灭、各种失败的经验,变得满腹苦水。我的父母都很好,真的很好,只是我从来没能及时欣赏他们的好处。”

  母亲年少的时候是怎样?二八年华青春少女的时候是怎样?何时情窦初开?父母亲是如何邂逅的?我压根儿错过了,只能凭借一些黑白旧照,做不真实的想象。她一个人勾连着两个跟我血脉相连的家族,成为我认识家族故事的唯一叙事者(相对来说,父亲少有言及自己)。不太刻意的,话语间或夹着生活牢骚,在做着家务时,对着子女又像对着空气诉说,又或者在我还会跟她到菜市场买菜时无意间说出。这已经是泛黄的日子。那时候,我一定非常年少,而母亲,仍是一个年轻母亲吧。可恨我记得的太少,也许当时无心装载,太多话语像细沙溜过指缝间,盛不着,一去不返。

  然后是一大片沉默。并非不言不语,只是更多是日常家常话,有时聊聊媒体话题,不切身的。有时是关己的,却是简短得不能再简短的“对答”。说不出累的是她还是我。有情的是一张圆桌,中国人的亲情都离不开食物,一家人可以共聚,就很好了。但这时候,父母家的饭香已经久违了,子女离巢,久已不再共住,除了逢年过节,一般聚餐,就交由酒楼代办了。家人成了非常特殊的“酒肉朋友”。其实我仍很想很想听故事,真正属于双亲的故事,只是那些故事似乎不适合在酒楼说。而我也问不出口,我最亲爱的人,从什么时候开始,我不好意思探问其个人故事,中间仿佛隔着一堵无形的墙——心之墙。

  然后母亲头发蔓生出片片白莲。转眼乘公交车已经享有老人优惠。牙齿又掉了一颗(其实已所余无几)。骨质疏松,皱纹爬上了双手、脸颊、颈脖。不用母亲说,身体变异就在说话。有时我别过面去,不敢直视母亲的脸庞。“妈妈,我不是不想看你的脸,我是不欲看见,生命的残忍。”母亲的年华老去提醒我的青春不再。

  于是我想到,生命从一开始,就无可复还地离开母体。浸泡于羊水中,完完全全血脉相连水乳交融的状态,成了永远不可折返的最初想望。之后我甩掉了母亲的乳房,母亲的脐带。因为要自立,我甚至松开了她的手。我错过了母亲许多许多。不仅是我未出生前来不及认识的那个女子,还是我眼前熟悉不过却又如此陌生的母亲。如果有谁要我像小学作文时写一篇《我的母亲》,我怕我会交出一篇白卷。每一片母亲的空白,都写着自身的空白(断了脐带,你如何答得来:“你从哪里来?”)。

  或许,这不仅是我个人的写照。等到我们开始发觉对双亲的过去所知甚微而引以为憾时,我想,我们离懂事有一段日子了。有感缺失,也许是爱的另一开始。不要老是回放《爱得太迟》,等到玫瑰花蕾都丢落地上。来吧,母亲,我小时候的说故事者。你还有故事想说,我就有心去听。赔(陪)上一千零一夜,足够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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