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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你的背上,不慌不忙地被爱

  
  我家的后面是一望无际的苍凉辽阔,翻过大山却是似锦繁华。七岁那年,父母走出大山去挣钱,把我和六十多只山羊托付给了大伯。
  大伯是一个四十多岁的光棍汉,身板高大而结实。父母把我交给他后,他就扔下我去给羊弄草弄水,全然不理会同样饥肠辘辘的我。我隐隐觉得,他似乎更欢迎我家的那群羊
  等到他把那群羊安顿妥当,才看见了孤零零地站在他身后的我,他伸出粗糙的手掌,摸了摸我的头顶,说:“进来吧!”
  我怯生生地跟着他走进屋里。屋子只有四五十平米,外面是厨房兼客厅。我的目光不由地落在了炉灶上面,炉灶里空荡荡的,没有生火。灶台大约有三米长,但除了一口静悄悄的锅和一副没洗的碗筷之外,什么都没有。灶台边放着一张破旧的木桌和两把同样破烂的椅子,上面布满了灰尘。
  右手有一扇破旧的木门,里面是一张两米多长的土炕,旁边有一对红漆板箱。板箱的年代大约比较久远,油漆掉了不少。
  大伯指指炕,说:“上去!”我已经懂得寄人篱下的悲哀了,就顺从地脱了鞋爬到炕上。然后,他丢下我出去了。大约过了一个多小时,他回来了,怀里揣着几张饼和一些羊肉。
  他把东西盛到盘子里,又拿出仅剩的一副碗筷递给我,他自己则倒了一杯白酒,一边吃肉一边喝酒。
  饼和肉都还是热的。我饿了一天,顾不得多想,吃得狼吞虎咽。吃过饭,大伯倒头就睡,我看了一眼窗外,整个世界被无边的黑暗包围,只有呼啸的风不知疲倦地刮着,我窝在被子里哭了。
  
  当年九月,我开始到二十公里以外的镇上念书。大伯五点起床,把他心爱的羊群赶到山里,然后送我去学校。去学校步行大约需要两个小时。大伯走在前面,我跟在后面。他闷头迈开大步往前走,我腿短跟不上,他很不耐烦地回头,瞪着眼睛看我一眼。
  我只好小跑着追赶他的脚步,不小心滑倒了,手掌被细碎的石子蹭出了血,我看见大伯皱着眉头,满脸不悦。我忍着痛连忙爬起来,低着头。大伯拿起我的手,看了一眼,然后蹲下,我呆呆地站着不动。
  他很恼火地扭过头,说:“快点儿!爬到我的背上来!”我乖乖地爬到他背上,搂着他的脖子,他健壮的胳膊往后一抱,我就稳稳地在他的背上了。走了两个小时,到学校已经八点了,大伯把我安顿好,自己在镇上做零工。
  大伯做零工多半是帮人家卸沙子或者搬石头。运气好时能挣一百多元钱。每天下午放学,他都会带我到镇上的小饭馆,要两盘炒菜或者一盘炖肉,再来一小杯白酒,我低头吃饭,他一边吃一边喝酒。
  起初,他只吃不说话。后来喝得多了,话也就多了。吃完之后,大伯和我一前一后,走不了多远,他一言不发地蹲下,我既喜且怕地爬到他宽阔结实的脊背上,在夕阳西下的荒原里,默默地往回走。
  
  那一次的意外摔倒,竟然滋生了我的安逸任性。最初,他蹲下,我都怀着不安爬到他的背上,渐渐地,这不安随着大伯一次又一次默默地蹲下而销声匿迹。尽管他依然虎着脸,仍然会瞪我,但年幼的我仍然能从他那虎着的脸上发现若隐若现的温柔,我也就大着胆子享受他这份关爱。
  从家里或者学校走不了一里地,我就站着不肯走,大伯会很用低沉而浑厚的声音命令我:“腿断了?快点儿!”我固执地不肯走,他瞪着眼睛和我对视几秒钟,然后轻轻地叹一口气,就蹲下了。
  他一边走一边警告我:“最后一次背你!下次自己不走,小心我打断你的腿!”下一次我再停下,他很生气,但是只要我一坚持,他就又默默地蹲下了。背着我,他依然会说“下次自己走,最后一次背你”之类话。
  可是下一次在我的坚持下,他依然会在小小的任性面前低头,最终蹲下。
  最后的最后,他一背就是三年。渐渐地,他背着我不再是默默地走路,他会和我讲一些故事。自己的往事,别人的闲事,这一讲,他的嘴就是开了闸的洪水,一发而不可收拾。讲到高兴时,他会放声大笑,笑声在辽阔的荒野里传得很远。越远,其实也显得他越孤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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