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后和春英就住在我们一个楼里,夫妻俩聚少离多,但在我们眼里最恩爱。
记得一个灯火阑珊的深夜,我熬夜备课,感觉头昏,推开窗,外面在下雪。忽然发现楼下的过道里,有个等待中的影子,是春英,在等她丈夫回家。
半小时候后,她等待的人终于出现。透过窗户,我看到一幕感人的剪影:她把头埋在他的胸前,紧紧抱着,像抱着一只长颈鹿。
1976年,对摄影、对民间文化近乎痴狂的老后,第一次上了瑶山,这个有着强烈悲悯情怀的草根艺术家,从此被瑶山勾了魂,每年都要上几十趟瑶山。那年头,通讯又不方便,常常一出门就是十天半月乃至个把月,音信全无,生死未卜,春英只得带着两个年幼的孩子,掰着手指头数着丈夫的归期。
为了拍花瑶婚俗和年俗,他有九个春节舍下妻儿去了瑶山。春英抱着两个年幼的孩子,苦苦思念着他那舍命保护传统文化的男人。她听着不绝于耳的鞭炮声,在大年夜里睁着眼数着分秒等着天亮,一遍又一遍祈祷她的人能平安回来。
春英不止一次告诉我,夫妻就如佛祖堂前交缠的灯芯,万不可分。故她心疼老后在外遭狗咬、被蛇追、惹伤痛、遇歹徒,日晒雨淋披星戴月,没办法啊,他对瑶山有感情。他就是一個文化癫子。但每当她听老后兴致勃勃地讲他的所见所闻,自己就觉得像中了蛊似的,也开始喜欢甚至神往:花瑶风景,花瑶挑花,花瑶山歌,花瑶女儿箱,花瑶的民风民俗,梅山文化……那是文化的圣地,艺术的天堂啊!所以日子再苦,咬咬牙,挺一挺,总会过去的。这一生,只要老后在身边,她就觉得一切都有奔头,一切都充满力量!
有一年春节,年近七旬的春英做了个了不起的决定:她要陪老后一起去采访。结婚之前,春英就在县照相馆上班,在摄影方面很有天赋,还曾在全国的大赛中获奖。可原本赤贫的家庭,必须有所取舍,春英为了成就老后,不得不放下了自己。
看着收拾行囊的老后,她一脸认真地说:“我跟你上瑶山,也去体验体验瑶山的婚俗。”
老后吃惊地看着妻子冻红的脸,一个劲地摇头,说:“这里离瑶山还有一百多公里,冰天雪地的,那个苦不是人吃的,你一女同志,不要去!”
春英说:“你能吃得了的苦,我也能。”
就这样,一连七年,春英陪老后到偏远的乡村,挖掘记录了400多种梅山手诀。不管是冰天雪地还是烈日当头,两口子起早贪黑风餐露宿,过着常人无法想象的文化行乞生活。
如今,这对夫妻已过了金婚之年,获奖无数,他们的“神仙爱情”故事早已家喻户晓。临近年关,那些天寒地冻的深夜,我们楼里的人能听得到他们归来时,那熟悉的脚步声,呢喃声,空气中都是幸福的味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