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许是出自艺术之家的缘故,妻不但天性浪漫,且极爱做夢,还美其名曰:心中有梦想,日子不荒凉。更有趣的是,她的那些梦想还随时间的推移经常变换,颇有点想一出是一出的小作。
一
22岁那年,我从部队退役后暂在小城里的一所中学当代课老师。而当时比教书匠这个头衔更耀眼夺目的却是我的另一个身份——作家。因为喜欢写作,并时有文字见诸报端,所以在那个巴掌大的小城里,也算是小有名气。我和妻初识便是在一次县里组织的文学活动上。彼时她应该算是我的一个粉丝,能背诵我发表过的好多文章。起始,只是隔三岔五地拿着自己的习作很虔诚地让我修改,每每我也煞有介事地好为人师一把,可后来我慢慢发现她其实是有点“醉翁之意不在酒”。
有一天,她突然对我说:“老师,我现在有一个梦想,你猜是什么?”
“当作家呗!”我脱口而答。
“不对,我想成为你故事里的女——主——角。”她一字一顿地说完,冲我嫣然一笑,随后便转身云一般地飘走了。望着她姗姗而去的背影,我的心一下子就乱了。
彼时她在一家棉纺厂上班,她的父母都曾是小城京剧团的名角。从小耳濡目染,加上自己又因为喜欢阅读而饱经文字的浸润,使原本就亭亭玉立的她更显温润知性,就连表白都如此地温婉可人。我也不由得醉了。
如此郎情妾意,18个月后,我们牵手走进了围城。
新婚之夜,摇曳的烛光下,妻柔情款款地对我说:“老公,我的第一个梦想已经照进现实啦!”
她嫣然一笑,一如当初说出这个梦想时的模样。
昔日“粉丝”摇身一变成了“偶像”的枕边人,随着身份的变化,妻那个“想成为女主角”的梦,也随之告一段落。接下来就是生儿育女柴米油盐地过日子,我以为已成孩他娘的妻,大概不会再那么天真地爱做梦了。可谁知就在我们结婚第四年的那个夏天,她又有了新的梦想。
二
那天,妻一本正经地对我说:“老公,我好想离开这里,去一个有海的城市生活。”
我一怔:这家伙怎么就像我肚子里的蛔虫,这正好也是我的心思啊。
彼时,因为没有那一纸相应的文凭,我一直只能代课,眼瞅着转正遥遥无期,便不再想做这种无谓的坚持。妻的单位效益也是日趋直下。
穷则思变,我们两口子所想到的变,居然不谋而合,那就是:树挪死,人挪活。而之所以选择有海的城市,首先我当兵的地方就在海边,几年的与海为邻已让我从骨子里爱上了那种辽远与壮阔。平日里动辄就会在没见过海的妻面前大肆显摆一番,想必也激发了她对海的向往。
年轻就是好,有了想法便立马行动,且义无反顾。就这样我们双双辞职,随后便带着刚满三岁的儿子,意气盎然地来到了这个靠海的城市。
刚来岛城那段日子,尽管之前之于理想与现实间的距离我们也很有一番未雨绸缪,但现实的残酷还是毫不客气地让我们这对异乡人领教了什么叫传说中的“骨感”。
为省钱我们特意在老城区的筒子楼里租了一间老式小屋。房子是西向的,只有朝西的一个小窗,所以岛城的风尽管凉爽,却无法吹进来。尤其到了下午,大片的阳光晒进小屋,蒸笼一般。
没想到窝在那间不足十平方米的小屋里,妻居然一脸幸福地对我说:“老公,我好喜欢这个城市,既来之则安之,我的第二个梦想也算初步实现了!”
说来怪了,一看到她那副没心没肺的穷开心样,我的心里就好像无形地被注入了一股力量。因此尽管现实很“骨感”,可我却并不感到凄凉和无助,更没有那种因为陌生而泛起的孤寂。
那个夏天,为了添置一台电扇,我每天提前一个小时起床,然后步行六站路去单位上班,下班后再步行回家,目的是节省两块钱的车费。
而妻的省钱妙招则是整整一个夏天不给自己添一件新衣,并从杂志上学会了自己腌制一些小咸菜。她说省下买衣服买菜的钱差不多就够儿子的幼托费了。
妻除了过日子懂得精打细算,收拾家也很有一套。最有创意的当属窗帘,她特意选了一块小树林图案的,还美美地说:“每当夜幕降临,这窗帘一拉,灯光一打,是不是就有了月光下你我徜徉在小树林里的感觉!”
就这样,白天我们各自忙碌,晚上回家我们便各自手捧一杯热茶,静静地坐在“小树林”边,无语自语,不笑而笑。而即便是如此的窘迫,妻的梦也是照做不误。只不过她这次的梦想已经与浪漫无关。
她说:“我现在最大的梦想就是半年后能够攒下一笔钱,不用太多,哪怕三千两千也行,然后一存,最起码这个城市的银行里也算有咱这一户了。”
我知道妻想要的是一种安全感,而作为一个男人,我自是责无旁贷。
除了本职工作,我利用双休日的空闲还给一家广告公司做兼职,晚上回家再挑灯夜战搞创作,虽然忙得脚不沾地,可也如愿得到了回报,不但跟客户签单顺利,而且文字也开始慢慢遍地开花。
结果离半年期限还剩20天时,妻的这个小梦想便提前照进了现实。
那个晚上,一向节俭的妻竟然破例大方了一把,于是我们一家三口浩浩荡荡地下了一回馆子。那也是我们来到这个城市大半年,第一次舍得举家在饭店消费。
三
转眼又是三年。就在这三年中,儿子顺利升入了小学,我也离开了原来那家公司,谋到了一份更适合我的工作。妻的工作还是不断变换,干过超市收银员、卖过珠宝、摆过地摊,最后做了一名服装导购,且得心应手。随着生活质量的不断提高,妻的又一轮梦想也如期而至,而且还升了格。
一天,她郑重其事地跟我商量,说自己这么年轻,不能老给别人打工呀,现在我最大的梦想就是开一家属于自己的店。
说来巧了,因为文字结缘,我和一位退休的大学教授成了忘年交,而老教授的二女儿正好就是一家品牌服装在这个城市的总代理。
于是,妻这个自己当老板的梦想,毫不费劲地就实现了,店址就选在这个城市最繁华的地段。服装这行,妻果真有些天赋,不到半年,服装店便让她经营得风生水起。
老板梦实现了,紧随其后的就是房子梦。这在这个越来越寸土寸金的城市可绝非易事。好在妻的生意越做越好,我的稿费单子也越来越多起来。可尽管如此,这个梦还是让我们整整等了六年才圆。
拿到新房钥匙的那一刻,妻一下子扑在我的怀里,喜极而泣。
店有了,窝也有了。我想年已不惑的妻这回总该消停消停了吧!不料,竟还是照做不误。
四
就在上个月,妻突然神神秘秘地对我说:“老公,现在咱总算可以松口气了,我好想去你当年当兵的地方看看,做梦都想。”
我立马窃喜不已,这不正是我朝思暮想的一个梦吗!既然妻也如此向往,那还犹豫什么?于是赶紧订票,说走就走。
部队所在的地方离青岛还很远,仍需坐火车,只不过飞奔的动车替代了当年的绿皮车,但沿途的风景还是那样熟悉的美丽着。一别经年,当我的双脚又一次踏上那块曾经留下过青春印记的土地,看到当年曾经住过的那座小楼居然还稳稳地立在那里,仿佛冥冥之中就是在等我穿山越水来看它。
静静地站立在小楼旁,我忍不住泪湿双眼……
“老公,这回终于圆梦了吧!”
望着妻一脸诡秘的神情,我终于恍然,原来这才是她此行的真正目的。
我顿生感动,为妻的这番良苦用心。而此刻再回头过往日子里她的所有梦想,逐一梳理后,终于发现那每一个貌似心血来潮的梦之所以都能和我的心思不谋而合,原来都是“蓄谋已久”。
而将这些梦想连接起来则分明就是记录我们婚姻生活的一幅画卷,我知道无论画布上画的是什么,也不管这幅画卷有多长,但画轴却永远只有一个,那就是妻对我以及我们这个家的那份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