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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二三,木头男

第一次和供应商开会,关月白就看见了那个熟悉的男人。简洁利落的寸头,微微上挑的丹凤眼,性感凉薄的唇,跟大学时代无甚分别。销售部主管给他们介绍:“这是我们的婚礼策划师关月白小姐,这是花艺师许悭许先生。”

月白意思意思点了点下巴,男人的眼里平静无波,比她还敷衍地阖了下双目表示知道了。相比之下,他的助手还比较诚实,对着月白呆呆地望了三分钟,哧溜一声吸回了嘴角流下的口水。

在一群人痴迷的目光中,关月白吐气如兰地将自己的策划方案一一细述。安定的大会,祥和的大会,偏偏在她讲到花材的时候,那个寸头男抬眸:“绣球这个季节根本不可能,关小姐专业知识不过硬吧。”

她像被踩着了狐狸尾巴一样,立刻反诘:“这是新娘点名要的,婚礼策划不就是帮新人圆梦的吗?”

“预算呢?”男人依旧很冷静,关月白微微抿了抿唇,一双狐狸般的媚眼转向了许悭身边的花材供应商。那大叔脸一红,咳嗽一声:“价格嘛,我一定争取,一定争取。”

许悭的目光越发冰冷。之后他再没说话,只是时不时地在自己的本子上记上几笔。关月白的眼睛总会下意识地瞥向他骨节嶙峋的手指。

纤细,修长,很漂亮,摸上去的感觉一定很好。

男人的睫毛微微一颤,她连忙立正坐好,满脸认真地听执行者讨论婚礼布置的细节问题。等过一会儿,眼光又会忍不住向许悭飘过去。

真是煎熬。

待各个供应商离开,许悭的助理很抱歉地冲关月白说:“关小姐,真的不好意思,许先生平时只是古板了点,我不知道为什么今天他会这样……不近人情。”

关月白的眼睛微微一眯,笑容里染上三分慵懒的妩媚:“没关系,我了解,我是他大学校友。”

助理目瞪口呆。

她与许悭,与其说是校友,倒不如说是孽缘。当年的M大,谁人不知谁人不晓,女生楼B栋512的关月白和戴橙光。如果说关月白是妖娆妩媚的狐狸精,那戴橙光就是不食人间烟火的小龙女。一朵红玫瑰加一朵白玫瑰,折煞多少少年心。

关月白是谈过两次恋爱的,戴橙光却一直暗恋着一个男人,多年未果。

——那人,便是与她们同届的许悭。

“喜欢为什么不争取?”关月白的一句鼓励,却只换来哭泣的戴橙光狼狈归来。

“他说……他不喜欢,主动的女生……”

女神哭得打起了嗝,狐狸精气得咬紧了嘴唇——这是哪座深山老林里出来的原始人?

因为不甘心,关月白开始注意这个男人。一个月后她不得不承认——这男人是块又臭又硬的石头,还是茅坑里的那种。

她跟石头较上了劲。石头作为部长组织社团活动,她抢先一步把他要借的场地借到手;学校举办校园风采大赛,她带头起哄要石头上台跳江南style……

偏偏无论她如何诡计多端,他都是一副油盐不进的样子。直到有一天,有人为了讨好她入侵学校的电脑,黑掉许悭的信息,差点让他挂了一学期的科,而她发现自己居然不喜反怒时,关月白才悲哀地承认——自己作茧自缚、搬石砸脚,居然喜欢上了一块茅坑里的石头!

毕业答辩结束那天,她去教授那里领成绩单,教授顺手摸出石头的:“帮我带给你们系的许悭。”

貌美肤白气质佳的狐狸精在男生寝室徘徊了一刻钟,也没有酝酿好要怎么跟人家善意地搭讪。拿随身镜照照,平日自己很喜欢的那双桃花眼今天怎么看怎么不端庄;嘴唇太嘟,有勾引人的倾向;衣领有点低,事业线太深……她和良家妇女之间真是隔了一道深深的海峡。

一只手摊开在她面前。关月白仰起头,正撞上许悭的双眸。他的眼睛里,盈满一种感情——那是厌恶。

“同学,如果你玩够了,请把成绩单给我。”

关月白愣了一下,他不耐烦地皱着眉头:“我知道那些事都是你做的,只是不想跟你扯上关系才没有说。但今天不同。我因为一些事情耽搁了,去了教职楼问了才知道成绩单已经被你拿走了。它对我来说很重要,麻烦你还给我。”

关月白的睫毛轻轻眨了眨,突然很想笑——笑自己明明知道他古板冷淡,明明连橙光那样的窈窕淑女也入不了他的眼,明明自己是他最讨厌的类型,明明欺负了他那么多次……怎么会偏偏喜欢上这样的人哪,关月白?

她真的笑起来,狐狸般妩媚的眼眯起,眉目含春。纤细的手将他的成绩单在空中轻轻一扬:“本来我是想毁掉的,谁知道你发现得这么快。没办法,还你啦。”

她故意凑近他,把纸放在他的手心里。柔软滑腻的小手触到男子宽厚干燥的掌心,许悭的眉头微微一皱,眼中的厌恶更甚。关月白依旧笑靥如花,目光紧紧逼视他:“许悭,我可不叫同学,我叫关月白。酒渴起夜汲,月白天正青。”

他一言不发转身便走,好像怕沾染上什么脏东西。关月白耸耸肩,又笑了一笑。

只是这笑实在有些心酸。

一别经年,毕业后她与橙光也没再联系。想到这里,关月白雷厉风行地翻了翻大学校友录,拨通了那个许久未联络的电话。那头响起一个温柔婉约的女声:“哪位?”

“关月白。”

“狐狸精?是你?!”橙光的声音有些惊喜,“你最近在做什么?”

听到这个很久没人提起的外号,月白扑哧一笑:“我啊,我新找了一份婚礼策划师的工作。”

对面的女人哈哈大笑:“就你那张脸,不得策划一对拆一对?”

“就知道拿我开玩笑。”月白媚眼弯弯,却将某些情绪压在了层层雾霭里,“你好吗,橙光?”

“我很好,已经结婚了,老公是法国人。”

那头橙光言笑晏晏,月白却愣住了,喉咙有些干涩:“你放下他了……”

“什么?”橙光没听清楚,月白笑了笑,心里却有什么慢慢笃定起来。

第二天回公司,总监神色高深莫测地说:“Moon White,你跟执行阿容去趟浅花工作室,熟悉一下那圈子人。”

关月白叹了口气——看来自己和许悭不可避免要有一场恶战。阿容开着一辆小破车,晃晃悠悠送月白到了许悭的工作室。

很宽敞的复式,装潢复古优雅。许悭在二楼,正坐在案前认真地插桌花,连头也没抬。月白站在一层抬头仰望,目光从他笔挺的鼻梁滑到轻抿的薄唇,最后停在他纤长的手上。

那些年揩过的油,能不能再来一次?

似乎察觉到了某人火辣辣的视线,插花的男人有些不安地挪动了一下。月白不禁露出了一个邪恶的笑容,冲端茶走来的许悭助理做了一个噤声的手势,便蹑手蹑脚地上了楼。

许悭抬头看了她一眼,眸光中隐隐有几分警告之意。她视若无睹,蹲下身子去摆弄花材,又去摸窗棂边细致的雕花,动作轻柔而安静,倒让许悭无从阻止。

他在心里叹了口气,重新将心神灌注在手中的作品上。

月白偷偷笑了笑,却听楼下响起大门洞开的声响,一个胖子随即走了进来。

“许悭!”他张口便是一声吆喝。小助理被吓了一跳,手足无措地想上前招呼,关月白已经抢先一步从楼梯上下来,堵在了那个胖子面前:“许先生在做桌花,请您稍等一下。”

胖子乍见一个风姿绰约、体态婀娜的美人,眼睛都直了:“你、你,你是浅花的新员工?”

月白轻盈地拉过一个凳子,引导胖子坐下。她细白的食指轻轻抵住红唇,做了一个“嘘”的动作。胖子果然不说话了,只拿一双眼睛不停地上下打量她。

助理虚擦了一把汗,冲月白偷偷比了个拇指。

膝盖上突然传来不正常的触觉——那个该死的胖子居然向自己伸出了咸猪手!月白在内心深处咆哮:汪汪你个太阳,许悭你这个老古板,居然会跟这种猪哥交往?!

她只能躲闪,不能像往日一样给人家颜色看。这是在许悭的地盘上,她可不想给自己喜欢的人添麻烦!

“砰!”猪哥终因沉稳的体重和大幅度的动作扫落了一座水晶摆饰,发出一声不要说许悭,就是死人都能被震醒的巨响。叔可忍婶不可忍!月白再没好脾气了,一掌就要劈向猪哥的后颈,却听头顶上传来一个冷冷的男声:“关小姐,你是来这里拉客户吗?”

月白一时没注意他口吻里的讽刺,眼睛里掠过一丝亮光——他居然记住了自己姓关!

胖子涎着脸凑上去:“许先生,你倒是藏得一手好娇啊。只是没想到是个狐媚子,还老冲我抛媚眼。你也知道我没别的爱好,就是最难消受美人恩啊……”

颠倒黑白、厚颜无耻!月白脸色铁青,烈火如炽的一双大眼紧紧地盯着许悭,后者的神色却依旧淡漠不惊。他朝她瞥过一眼,眼神里是掩饰不住的疏离。

“她不是浅花的员工。”他的样子太像撇清,令胖子不觉笑了起来:“那更好,省得影响我们兄弟的感情。叫她陪我一顿饭,我原谅她就是。”

月白没有回答,直直地望着许悭。许悭的眉头越皱越紧,看她的眼神也越来越不耐烦:“这是你自己的事,不必看我。自己做了,就自己承担后果。”

自己做了?他笃定是她勾引了这个死胖子?哈,哈哈!关月白不怒反笑。才回过神的小助理张口想要分辨什么,月白却厉声打断他的话,拽着猪哥就走:“走,我、请、你、吃、饭、赔、罪——”

许悭的眉头又微微皱了皱。他对人素来不会有太强烈的好恶,偏偏这个女孩处处碰到他不舒服的地方。她张扬肆意如一团烈火,几乎在挑战他从小对美好女性的理解——温柔、贤惠、知书、达理。她,哪一个都不是。

这样的女人,他摇摇头想,还是离得越远越好为妙。

月白动用了她许久没使用的女子防身术,干脆利落地请猪头吃了一顿排头,才闷闷不乐地回了出租屋。刚刚躺到床上,手机突然响起来。她看了看名字,眉心微颦地接起来:“妈?”

“小白,你外婆好像快不行了,你这两天抽空去乡下看看她……”

月白的嘴角噙着一抹冷笑:“你呢?”

“我在国外,这两天有我的时装秀,我怎么有空回来?”

月白用力摔了电话,捂住了眼睛。浑身的血液都是冰凉的,她感觉得到自己的身体在微微颤抖。电话突兀地又响起来,她不接,铃声却不屈不挠。她终于躬身捡起来,大声喊道:“妈,你连你亲妈的生死都不顾了吗?!”

电话那头一阵静默,隔了几分钟,才响起一个男人的声音:“关小姐?”

居然是许悭。月白的脸一阵青一阵白的,最后长长地吐出一口浊气。

她也知道自己丢脸了,算了,反正自己本来就是这个样子。就算装得再贤良淑德,他也不会喜欢。

“许先生,有何贵干?”

她连受打击,声音里没了往日的勃勃生气。对方沉默片刻,低声说:“你没事吧?”

“有事?”月白一撩腕表,“从我离开您的工作室已经两个小时了,即使该发生什么也已经发生过了吧?”

男人的声音有些难堪:“关小姐,今天的事我听助理说了,我……向你道歉。”

虽说是道歉,他依旧毫无亲切之意,仿佛只是面对一个陌生人。月白苦笑了一下,还是狠不下心肠:“我知道了。你放心吧,他没拿我怎么样。”

“那就好……”又是尴尬的冷场。

月白心里微微叹了口气:“我还有些急事,先这样吧。”

挂断电话,她扒拉了两件换洗衣服,便飞快地往火车站赶去。

七岁之前,关月白是跟着外婆长大的。后来跟着父母离开乡下,一别经年,再见居然就是再也不能见的时候。

守着这最后的寸寸时光,外婆苍老的脸上带有笑容,轻轻告诉她:“阿月,你的外公,是我追回来的。当年他那么倔,连一句话也不肯跟我多说。我捂啊捂啊,捂了十年才把他的心给捂热了。”

月白望着外婆,视线却仿佛望向很远的一个人:“外婆,你真勇敢。”

“那时候,也就拼了一腔孤勇。你外公说,这辈子我吃了苦,下辈子换他来追我……阿月,我好像看到他了……”

天空淅淅沥沥地下起了雨,越来越绵密。她想外婆是真的看到外公了,外公来接她了,下一辈子,他们还会那么幸福。

孤勇。她所有的执念,也不过就这两个字而已。

从乡下回到市区,关月白突然沉郁下来,原来的美目盼兮变成了挂着两个黑圈的熊猫眼,活生生把总监吓了一跳——这是办红事的人?这分明是办白事的啊!执行阿容适时进献谗言:“总监,都说插花能养神静气……”总监大手一挥:“Moon White,去浅花学学花艺设计知识,对做婚庆大有裨益。”

月白幽魂一样地飘进浅花,许悭已经被通过气了,让助手请她上了二楼,礼貌地拉开一张椅子请她坐下:“你想学些什么?”

月白懒洋洋地抬眸看他。虽然消沉,那双明媚流转的眼睛却依旧有媚人的风韵,几乎可以勾魂摄魄。许悭竟然看呆了一会儿,随即有些懊恼地微微后倾,以为月白会抓住这个把柄调侃。谁知她只是规规矩矩地说:“您是从什么入门的,我也从什么入门。”

他片刻沉默,伸手捞出一支枝梗长长的假满天星:“手捧花。”

月白点头:“嗯,那就手捧花。”

助手搬来材料,许悭絮絮讲了一些最基本的知识,花型,季节花卉,花语,随后让她拿自己喜欢的材料。她挑了浅绿色的假绣球花,绿色像最轻盈的蕊心,嫩而温和。

两个人都想起了初次开供应商会议时因为绣球闹得一点不愉快,彼此对望了一眼。月白微微一怔——他的嘴角居然有一丝淡淡的笑容,虽然转瞬即逝,但也极是难得了。

她甩了甩脑袋,专心致志地开始做手捧花。本身是设计出身,做些花倒也难不倒关月白。她低垂螓首,将小枝的粉色玫瑰和渐变浅色的蝴蝶兰融入绣球细碎的花朵中。手捧花渐渐形成饱满的形状,淡雅的水彩色更有一种轻盈而舒缓的优雅。

时间分分钟过去,女孩依旧全神贯注地做着手捧花,连水也没顾得上喝。许悭站在她身后,不知从什么时候起,视线便没有离开过女孩的身影。

他以为她不可能静得下心去学花艺,她却做到了;他以为她只是个靠着漂亮脸蛋事事比别人顺遂的花瓶,她却并不是。许悭的神色柔和下来——她或许并不完全是自己以为的那样骄傲乖僻,以欺负人为乐吧。只是自己从前对她成见太深,并没有认真去了解她妖媚的外表下温柔善良的一面。

心微微地软了一下,他拉开一张凳子,坐在月白身边。柔和的日光自窗棂泻下,细小的空气中的尘埃自她蜷曲的发梢飘落到他的眉角。他低声告诉她哪种颜色更适合搭配,哪种珠饰更有光泽。她偶尔会望向他,眼睛里没有从前刻意的狐媚,只有求知的澄澈,却也因此显得更加波光潋滟。最复杂的一步她失败了三次,他终于忍不住伸出手去,手把手地帮她完成。她的手居然比他的还要温暖,那点温暖像过了电,突然通到了他的心里。

专心致志的月白没有发现,身后那个人微微酡红的耳垂,和微微急促的心跳。

捧花快要完工,她拒绝了他的帮忙,自力更生地做起收尾工作来。他倒成了闲人——许悭微微苦笑一下,目光不由自主地从月白翻飞的手掌,移到她的脸上。

那两排长长的睫毛扇动着,像扇在他的心上,有一点酸涩,有一点痒。心里突然涌起一种从未有过的安定感,这种温柔的触感慢慢吞噬着熬了几夜、疲惫困顿的身躯,他慢慢地阖上眼睛。

“我做好……”月白欢喜地扭头轻呼,却见男人已经倚在桌上睡着了,睫毛在俊逸的脸庞留下两道阴影。她连忙小心地把做好的手捧花收起来,屈膝蹲在许悭身边,认真地看着他的侧脸。

这个固执的家伙有什么好?她也不知道。只是在她意识到之前,他已经在她心里生根发芽,开出一朵花。

她的红唇恶意地轻轻扬起,一低头印在了许悭的唇上。男人没有动,得了便宜卖乖的狐狸精扑闪着大眼睛,伸手去摸男人的锁骨。

手感跟她想象的一样赞……

纤手慢慢向下,男人终于不安地睁开眼睛,幽幽地看着她。做了坏事的人反而很淡定:“你衬衣的第一颗扣子开了。睡着了容易着凉,我想帮你扣上,没来得及。”

许悭无语地低头看看自己的胸口,他怎么能说自己在她偷吻的时候就已经被醒惊了,却一动不敢动呢?

这个脸皮可比城墙的女人!

他轻咳一声,转身去捡花材。慑人的温度后知后觉地爬上他的全身,他却浑然未觉此刻自己的心中,唯有羞赧与瞬间划过的欢喜,没有厌恶,没有疏离。

月白没想到自己居然很有慧根,第一次做出的手捧花就得到了新娘的青睐,那女孩子闪着十字星星眼拽住她的胳膊:“关小姐,这绣球太美了。假的也没关系,我想拿她做抛花的手捧。”

客户是上帝。她只好依依不舍地把那束手捧花锁进了库房,跟那场婚礼的道具放在一起。这是月白和许悭第一次和平共处的见证,可惜不知道要便宜哪个女傧相了。

婚礼的日子很快就到了。月白搭阿容的破车提前进了酒店,她早,许悭居然更早。那个素来没什么表情的男人撸起了衬衫的袖管,挥舞着手臂指引着花的摆放位置。月白习惯性地去看他裸在空气里的部分——清晰的锁骨、肌肉贲张的臂膀、又白又长简直不像话的手指。

她凤心大悦,真想再上去非礼两把。

“主舞台那边搭得太高……那盆花放哪里?纱缦卷起来了!”许悭和助理抱着路引花艺走进大厅,便看见关月白在里面上蹿下跳。她松松垮垮束了一个长马尾,因为帮着搬东西已经乱得不能看了。简单的罩衫掩饰住了身材,浅色牛仔裤上已经被蹭上了几道龙飞凤舞的印子,偏她毫无所觉。助理扑哧笑了:“老大,我一直觉得关小姐是狐狸精,却没想到她还有这样的一面。”

许悭凝望月白的目光还没有来得及收回来,听到“狐狸精”三个字不自觉地横了助理一眼,蹲下身子把路引花放到T台旁边。他站起退后想要看看齐整与否,却不小心撞上了人。

“哎哟。”身后的老太太叫了一声,许悭连忙回身把她搀扶住。执行阿容笑着凑过来:“奶奶,这迎亲的时候你怎么不在家凑热闹,跑酒店来啦?”

老太太笑出一脸褶子:“我就这么一个孙女,这一辈子就指望着她能嫁得风风光光。那迎亲是年轻人的玩意儿,我就想来酒店看看漂不漂亮。你们弄你们的,甭管我。”

许悭扶着老太太就近坐下来。他余光一瞥,却见关月白呆呆地站在那里,仿佛浑身都僵住了。那双向来顾盼生辉的媚眼,充满着静如死海的哀伤。

不知道为什么,他突然想起自己打电话给月白致歉时,她那句小兽般的怒喊——

“妈,你连你亲妈的生死都不顾了吗?!”

他向来波澜不惊的心脏仿佛突然被什么揪住了,几乎喘不过气来。他从前不喜欢她肆意张扬,可今天看到她沉默难过的样子,居然会觉得还是那样的她比较好。

目光在场内游弋一番,最后弯下身子,从舞台边的花艺里抽出一枝花骨伶仃的姜花。踌躇一番,还是直直地送到月白面前。

“给你。”

月白被吓了一跳,从思念外婆的哀伤里回过神来,目光惊疑不定地望向他。许悭不禁苦笑起来,这么突兀的行为真的不像是自己会做出来的:“多了一枝,你拿着。”

月白怔怔地接过来,却听男子低沉的声音徐徐说道:“姜花抗逆性强,有一种罕见的孤勇……”

孤勇。

她微微笑了,抬起湿润的眸子凝视许悭:“那,你喜欢孤勇吗?”

他一愣,神色莫名其妙地别扭起来:“嗯。”

月白眼角微挑的凤目定定地望着他,突然低下头,伸出嫣红的香舌轻轻舔过姜花的花蕊。

许悭几乎傻在了那里——他知道红楼梦中有宝钗吃花的典故,却不知道绰约佳人轻啜鲜妍娇花,是这样香艳的一副景象。他只觉得浑身都沸热起来,眼睛更是不知该望向哪里才好。

月白凑到他面前,拿一根削葱般的手指点点他的脸,轻掩朱唇笑起来:“哈,你脸红什么?”

许悭踉跄着后退了一步,尴尬地别过头去。这个女人……本性难移啊,果然还是要离她远一点好……

仪式结束,宾主尽欢。月白没想到最后抛捧花时,新娘居然把花扔到了她的手上。人家还促狭地挤挤眼睛,朗声说道:“早就看出来你舍不得这捧花了,是有什么特别的意义吧?你圆了我一个梦,我就把这份运气送给你啦!”

当时许悭就在旁边,关月白那张从来堪比城墙的厚脸皮,都忍不住微微一红。

新人站在酒店门口送客,月白和其他工作人员在大厅拆搭建,突然有个男子凑过来:“关小姐,你好,可以留个电话吗?”

她斜了一眼,媚眼如丝,说不尽的袅娜风流。那男人顿时根根骨头轻了三分,结结巴巴说:“我叫张土豪,是、是这场婚礼的伴郎,想跟你,认识认识。”

关月白彬彬有礼地颔首:“张先生,幸会。您说要认识我,是要结婚了吧?这是我的名片,欢迎您工作日打我的座机。到时约个时间您和太太一起过来,我帮你们出婚庆方案。”

“噗!”许悭的助理躲在后面,忍不住又笑喷了。他没看错,这女人就是一只狐狸,一只美丽而又狡猾的狐狸!

张土豪自然听出了拒绝的意味,但他贼心不死,伸出手去抓月白:“我没要结婚,就是想约你吃个饭……”

他的手伸到一半就被挡住了,面前的男人冷冰冰地说:“我们是婚礼执行,不负责除了今天的婚礼之外的事情。”

许悭的眉头皱得很紧,满脸都是不豫之色。那人被唬了一下,悻悻地收回了手。如此良机放过她就不叫关月白,女子一把掏出包包里的手捧花,柔若无骨的身子贴上许悭的侧臂,将花摆在两个人之间。一双桃花眼眨了眨,意味深长地说:“明——白——了?”

土豪看了面前的俊男靓女以及极有象征意义的手捧花一眼,默默地退散了。

许悭瞥她,月白连忙打起哈哈:“啊,那个,我只是表示这手捧花是你教我做的,我什么都没说,什么都没说。”

许悭瞪着她无辜的双眼,无可奈何地摇了摇头,转身默默地去收拾花艺了。

月白望着他的背影,微微勾起嘴角——她相信迟早会捂热他的心的!

她的坚定,一直到再与橙光重逢的那一天,才粉碎成了泡沫。

“你说在做婚庆,我特地把朋友介绍过来,还不谢主隆恩吾皇万岁?”

熟悉的声音自前台传来,月白又惊又喜地扑过去:“橙光!”

激动过后,两人在客户招待室坐下。橙光看着她,突然问道:“狐狸精,你还在喜欢许悭吗?”

月白的嘴张成O型:“你怎么知道!”

“你那样孜孜不倦地找他的麻烦,可真成功了却一脸难受的样子。不要说我,连许悭那个迟钝的男人也都一清二楚。”

听着橙光饱含同情的吐槽,关月白觉得自己的脸已经丢到了太平洋。她悄声说:“橙光,对不起,我不是故意抢你喜欢的人的……”

“胡说八道。从我跟他告白失败开始,我就放弃了。”橙光笑了, “这男人的心是石头,还是茅坑里的那种,我捂不热。”

果然是英雄所见略同,月白一抹笑容挂在嘴角,却听见橙光问道:“你想知道他为什么那么讨厌主动追他的漂亮女生吗?”

……

执行阿容第六次探头往客户接待室看时,里面那两个女子终于站了起来。他暗暗嘀咕一句“女人真是话唠”,轻轻拉开了接待室的玻璃门。

先是那个漂亮得不食人间烟火的女子走了出来,跟在后面的是关月白。阿容微微皱了皱眉——月白的神色很不对劲。

“关小姐?”阿容忍不住唤她,“到了去浅花工作室的时间了……”

她抬起头望望他,低低地“哦”了一声。

泊好车,月白浑浑噩噩地走进浅花。习惯性地抬起头,那个男人依旧坐在二层的老位置上,修剪一枝七彩玫瑰。那双睫毛那么长,她记得睫毛下他明亮的眼睛曾经一点点染上的温度;那双薄唇微微抿着,她记得他朝她轻轻露出一个让她彻夜不眠的笑容;那双手那么修长有力,她记得它们挡在她面前,杜绝搭讪与骚扰时的力量。

她曾以为自己已经摸到了他的心。

——“月白,我那时不甘心,花了好多时间查了他的事。他从小跟着奶奶长大。他奶奶当年年轻貌美,破坏了另一个圆满的家庭。后来那对夫妇好不容易破镜重圆,他奶奶便成了很多人口中的笑柄。他与奶奶在一起,自然也少不了被人嘲笑欺负,所以才变得今天这般沉默寡言。他一直无法认同他奶奶的行为,因此无法接受那些漂亮、外向、主动的女孩。”

——“那对险些被他奶奶拆散的夫妻?我想想……好像是姓关。”

——“嗯,关存,夏月珍,真的是这两个人。你怎么会知道?”

月白眼前的世界慢慢变得朦胧。

——“阿月,你的外公,是我追回来的。当年他那么倔,连句话也不肯跟我多说。我捂啊捂啊,捂了十年才把他的心捂热了。”

她的外婆,一生吃了很多苦,却没有享到多少福。她外婆的爱情,差一点点,差一点点就死在这个人的奶奶手里。

——许悭。

“你怎么了?”关切的声音在耳畔响起。双目聚焦,她看见他站在自己面前,神色焦灼。

是在担心自己吗?

她涩然笑着,许悭的眉头皱起来,一把拉住她的臂膀:“你哪里难受吗?走,去医院!”

曾经那么讨厌自己的人,居然会主动碰触,居然会关心,居然会心疼。

关月白轻轻扬眉:“我难受,很难受。除非你亲我一下,否则我死都不去医院。”

她的眼神里有挣破什么的决绝与哀恸,许悭微微一怔:“别闹……”

“我没有闹。想看着我难受,你就不要亲我好了。”

她望着他,许悭脸上浮起挣扎之色,最后化为嫣红如血。他微微咬唇,仿佛下定了什么决心,低头慢慢向她倾过去。

月白突然笑出声来——

“你终于喜欢上我了,可是,我已经不再喜欢你。

记住。不是你不要我,是我不要你了。”

工作室依旧是工作室,助理依旧是助理,他依旧是他。

是什么不一样了呢?

男人安静地插着花,日光在工作台上一点点爬过去,空气里好像有淡淡的香味。等到定神想要捕捉,却又空无痕迹。他甩了甩头,走到花筒前,却看到一堆花材里有一枝细细的姜花。浅浅的黄,细碎的花瓣,笔挺的梗。

“那,你喜欢孤勇吗?”

耳畔如流水般传来的声音让他微微一怔,下意识地用手抚住了一阵一阵抽痛的胸口。许悭转过头去,目光落在一整幅的落地玻璃窗上。

窗框边有一行口红的痕迹——“美人如花,你怎么看不见美人。”

除了那个肆意张扬的女孩,没有人再会做这样的事。他凝望了一会儿,突然听见站在复式一层的助理轻轻地问:“老大,你怎么了?”

他愣了一下,慢慢用手指抚摸自己的嘴角。

是扬起的。

可他的眼角,居然是湿润的。

整整一个下午,许悭没有再插花,独自抱膝默默地坐在蒲团垫子上。直到太阳西落,手机响起。

“阿悭,是我,你和Moon White怎么了?”

他闭了闭眼睛:“她今天来找我,神色不对。问了阿容,又找了今天跟她碰面的人。是我们祖父母辈的一些恩怨。她……生我的气了,她那么狠心,说不要我了……”

最后的几个字,他说得很轻。闭上眼睛,他可以清晰地看见自己的心。

每一下跳动,都记录着她的一颦一笑,一嗔一怒。

闭上眼睛,他看不见自己,却可以看见她。

——因为,她早已,刻在他心里。

十月的墨尔本大教堂里,月白弯下身去扎一条缎带。精致的白色蕾丝和光滑的绸布,都代表着婚礼的圣洁。在每一段中间,她都小心地绑上了一朵小小的姜花。肆意开放,温暖如春。

抛捧花的时候,她站在人群最末,微微托腮,不知在想什么。人群发出一阵欢呼,应该是哪个幸运的家伙接到了下一份幸福吧。

她微微朦胧的眼睛里,升起一个人熟悉的身影。

还没有忘记他吗?她苦笑。曾经无法想通的事情,她已经想通了。可她却再没有那样的勇气,重新捂热一颗不属于自己的心。

她甩了甩头,那个臆想中的身影却还在越走越近。愕然望去,高大俊朗的男人捧着那束珠光流溢的手捧花,单膝跪在她的面前。

“月白,就算你不要我,我也要你。这一次,换我来追你。”他认真地说。

远处传来唱诗班的歌声,那是婚礼进行曲。

她孤勇的爱情,终于有了回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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