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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站是不是爱情终点

  大千世界多有“文盲”、“舞盲”、“色盲”,竟还有“路盲”,我就是明证。刚从老家来到北京,没见过这么宽阔的马路。一次坐地铁地铁,从复兴门出发转了一个多小时居然又转回复兴门地铁工作人员气得够呛,傻丫头,坐环线不花钱你就使劲兜圈啊?
  因此每次出门,别人都是防火防贼防盗,只有我防认不清道。一家出版社给了我面试通知,地点在黄寺。一大早我就挤上公汽,在这辆车上我认识了王浩。他开口就找我借一块钱,我歪着脑袋打量,骗子?色狼?他的白T 恤洗得很干净,天底下不可能有这么清爽的坏蛋。罢,花上一块钱买件功德。
  谁知几站后,他凑到我身边,还给我一元硬币。咦?他轻声说:“刚才想什么美事?你差点管了小偷的午饭。”“天哪!你故意打草惊蛇?”“对呀,这年头遇见小偷得斗智。”
  面试成功,一个叫苏琪的姑娘成为我的“顶头上司”,她比我大两三岁,发号司令却有模有样:“你的工作很简单,一、帮我打字,我只负责出选题。二、帮我取稿子,有的老作家不习惯用电子邮件……”想起第一次坐地铁的遭遇,我的心里放进了一把剪刀。
  果真,因为“迷路”,我不止一次挨苏琪骂。她让我去“方庄”取稿,我呢,听成了“黄庄”,人困马乏地跑到中关村,结果是南辕北辙。苏琪很是气恼,啪啪啪地快把苹果电脑敲成烂苹果:“招你这个路痴真是耽误事儿!”北京的夏天真热,坐公交车回家时那把剪刀在我心里头慢慢地铰,原本激情跳跃的能量一点点变成碎片……
  “喂喂喂,钱包掉了啊!”王浩熟悉的声音打断了我的独自忧伤。没想到又碰见了他,这一次我们聊了很多,他也是外地人,三年前来到北京。我说:“再见再见,我想回老家了,北京的东南西北太难认。”
  王浩笑眯眯地说:“我给你讲个笑话吧,一天,一个民工上了公交车,甩出二十元钞票,冲售票员嚷嚷,见过没?售票员不理他,他继续嚷嚷,见过没?见过没?售票员火了,掏出一张五十元大钞,吼道,见过没?见过没?民工呆住了,很受伤,旁边有懂他的口音的人赶紧翻译:他要到‘建国门,建国门。’”
  王浩又说:“在北京闹笑话的又不止你一个外地人,你问问如今那些当老板的、开大奔的,谁不曾‘迷失北京’?”
  哈哈大笑中,我说:“对,千里之行,始于足下。”
  可是没几天,一则消息击沉了我的万丈雄心。一个来北京打工的女孩,傍晚跟朋友告辞回位于通州的“北苑”。朋友亲手把她送上车,站牌上写着终点站“北苑”,但是第二天、第三天,女孩再也没有出现。后来,人们在昌平附近发现了她的尸体。原来北京有两个“北苑”,她坐的那辆车,开往朝阳区的“北苑”,两者相距几十公里……
  我含着眼泪把这个真实的故事告诉了王浩。王浩忽然紧紧地抓住我的手:“有钱人坐着出租车走遍京城,我们什么都没有,只有一双眼睛、一双脚!你别怕,以后我这双眼睛会帮你的忙,有我在,绝不会让你迷失方向。”
  有一天,我去“银锭桥”取稿。我翻出“2004年北京市交通旅游图”也没找到这个地方,问苏琪,她也一脸茫然:“这种地方只有那些老北京知道。”我想起了王浩,给他打了电话。
  王浩很快就作出回答,你坐 60路到地安门,过马路,在万方超市左边的胡同口进去,你会先看见几家卖藏饰品的店,然后有几个卖草莓的小摊,路口有一家很大的烤肉店,再往前走,就是碧波荡漾的什刹海,银锭桥到了。
  他说得这么详尽,这么传神,再找不到就真是傻子了。
  后来,又给王浩打过几个求救电话,无论怎么弯弯绕绕的胡同,他似乎都知道。
  有一天苏琪去北京市口腔医院看牙,从地图上查到了“韶九胡同”然后出发,谁知在那一带怎么找也找不着,地图里放不下这块针尖大的地方。高傲的苏琪向我求救,我又赶紧给王浩打电话。他说,坐 60路到锡拉胡同下,看见有一个公共厕所的路口就进去,你会看见一家菜市场门口有个老头儿搭棚住,挺惨;再往前走几步就是口腔医院。我敢担保,全世界再也没有一个“地图手册”能比王浩的详尽!
  苏琪头一回夸奖我:“你这个朋友真不错!”“不过说来奇怪,这城市变化一日千里,能说出几条主干道已经算是北京通!”见多识广的苏琪摇摇头,“神人,真是神人。”
  王浩身上确实有很多不解之谜,问过他在哪里上班?他说在这趟车的第17站;问他职业,他避而不谈。不过这些我都不介意,公车搭档王浩能给我想象不到的浪漫。一天,他说:“我给你出道题吧,这是一家公司要招收新的职员其中的一道测试题。”
  “测什么呢?性格?命运?财富?”
  王浩笑着说:“随便。在一个暴风雨来临的夜晚,你开车经过一个车站,有三个人正在等公共汽车,一个是奄奄一息、急需救治的老人;一个是一位医生,他曾救过你的命,你做梦都想报答他;另有一个男人,你做梦都想嫁给他,这次错过了就没有了。但你的车只能再坐一个人,你会如何选择?”
  我想了半天,说:“其实,真的挺矛盾的。”
  他的眼睛闪亮了一下:“如果是我,我就给医生车钥匙,让他带着老人去医院,而我则留下来陪我的梦中情人一起等公车!据说那个公司200名面试者中,只有一个人给出了这个回答。但我的答案,恰巧和他一致。”
  说着他把手伸过来,我不想拒绝……
  日子一滑就是半年,我认识了很多路,苏琪对我渐渐满意。王浩透露过他的工作,电脑推销员,业绩不错。我不太关心,与高科技沾边的东东距我过于遥远。
  生活似乎在朝好的方向发展,一个叫陈峰的人,也进入我的生活。
  陈峰与王浩截然不同,他是整个出版集团的网络管理工程师,月薪高不可攀,他穿白衬衣打领带,温文尔雅,还有那辆宝蓝色的POLO,不像王浩被烈日骄阳烤得又黑又瘦。
  坐在 POLO 旁边的副驾驶座上是什么滋味?念头闪过,我马上三省吾身,怎么可能?有王浩这个“ 11 路”天天陪着你,就该心满意足。
  一天,乌云沉沉,我又要去坐公共汽车,谁知网络工程师在后面把我喊住:“你是不是苏琪手下的那个姑娘?马上有沙尘暴,你快躲到我的车里来。”下面的进展有些俗套,我记住了工程师的微笑,也记住他那句话:“注意你已经很久,今天终于借着沙尘暴的机会向你开口,其实我们这些玩电脑的,除了写程序,什么也不会。”
  那会儿我在想,王浩在干什么?还在站台上等公车,吃进满嘴黄沙?于是我回答陈峰:“不,我已经有男朋友,他是电脑推销员。”
  就这样,陈峰知道了王浩,王浩也知道了陈峰。
  有一天王浩来接我时,两个男人打了个照面。他们没有兵戎相见,还闲聊了许久,陈峰甚至说到“以后买你们公司的电脑”云云。分手时,王浩的神情有些慌乱。
  我不明白王浩为什么慌乱,觉得比不过陈峰?不,完全没有必要。在我心中,永远感激迷路时给我指点方向的人。风暴来临时,我愿意与王浩坐公交车而不是坐陈峰的POLO一同离去。
  第二天,陈峰见到我时欲言又止。我说,没关系,我不会怪你攻击情敌。陈峰说,你那个男朋友的职业,你可清楚?
  他是电脑推销员啊。
  我判断他很可能不是,我提到的每一个电脑品牌,他几乎一无所知,他甚至连他们公司代理什么品牌都说不上来。
  我忽然有些晕眩,好像站在高高的立交桥上看车来车往。
  去问王浩,他说,这很重要吗?这个时代的年轻人,今天做这个,明天可能做那个,随时都有可能跳槽。我的心渐渐地沉了下去,按照苏琪的说法,“王浩这样的人,极可能是处于这个城市边缘的游民,他不说自己的职业,是因为他没有一个稳定的值得可说的职业。他连自己的将来都给不起,又如何给你将来?”
  记得王浩以前说过,他的公司在 60 路的第 17 站。这天,我站在 60 路公共汽车站牌前,认认真真又数了一遍,16站,60路从起点到终点,只有 16 站,没有第 17 站。他给我的地址是假的,公司根本不存在。我的心一阵阵发凉。第 17 站,难道是爱情的终点站。
  我跟王浩说,明天我就不坐这趟车跟你一块儿上下班了,陈峰会开他的 POLO 来接我。不管怎样,我心中会永远记得你,你陪我度过了来北京最艰难的时光。
  王浩悲伤的表情逐渐转为平静,你可不可以最后一次陪我坐这趟公车,坐完全程?我说,好。第16站到了,但王浩拉着我,继续往前走,七拐八拐,眼前出现了一栋很矮小的写字楼。“我的公司就在这里,它所处的位置太偏僻,没有公交车在这里停靠,在地图上你也找不到它的名字,因此,我管它叫17站。”
  公司的名称是迅驰快递公司。王浩说,我送你一件礼物吧,一份北京的“地图”,虽然你以后坐 POLO 了,但自己记住道路比什么都强。
  这哪里是一份“地图”?里面的字是手写的、粗放的、潦草的,龙飞凤舞地把北京的旮旯记在一张张普通的白纸、送牛奶单、报纸、催收水费的单据上,那种匆忙的感觉就像你急着要去洗手间,突然来了个电话,你只来得及随便抓张纸记个号码。
  好在它们不论纸张大小、厚薄、花还是绿,已经被一颗订书钉订在了一起,牢牢靠靠,不可分离:
  东四十条,要找到这个胡同,先找到东四,就是王府井大街东边的那条银街,见一个胡同数一条,头条,二条,三条……十条;雕刻时光,在北大东门,挺好找,很多公交车都到,但是东门老在修,建议走南门,一般南门的保安不查证件,去北大办事儿,最好穿成学生样戴副眼镜,太“痞”太“艳”进不去;银锭桥烤肉季,在什刹海附近,沿着“什刹海”那块石头进去一直往里走就能到,有很多好看的房子,但门票很贵;沿着湖边走走就行了,那儿的栏杆别靠,私人老板已经在那儿圈了地,你不买杯啤酒他们会撵你;
  ……
  在北京按图索骥的日子里,我见过很多份地图,密密麻麻注满高楼大厦名胜古迹,洋溢着商业气息和名气。但这份地图不同,它源于速递员王浩走街串巷之后的心有所动。他发现专业地图对我这个“路盲”而言,还是太“大”了太“华贵”了。于是他用我的眼光去看、去想、去记。市面上流行着五花八门的旅游书,《布拉格之恋》《马尔代夫纪行》《古城漫游》,在我看来,眼前这份粗糙的、浸透着汗水、灰尘和手指印的礼物比什么都珍贵,因为它是世界上一个人为另一个人用心写就的独一无二的“导游图”。
  一年后,我和王浩结婚了。
  还有一个好消息–苏琪对王浩的“地图册”很感兴趣,她考虑出一本书专为初来者和收入低的打工者“导游”。那时王浩的“地图册”就不仅仅是一份爱情的记录了,无数在城市打拼的“路痴”们,都能迅速找到通向美好生活的路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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