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欢迎访问书法思考网,注册用户可以投稿!

最爱是曾经

  1.
  同样是午夜前的最后一班地铁,同样是孤寂的站台,白天里往来拥挤的人群早已像风中的落叶一样消散,四周安静的只能听见自己零落的脚步声和慌乱的呼吸。
  我独自走下扶梯,列车呼啸着进站时带来的强烈旋风吹起我长裙的下摆,夜已经深了,而我也已经很累。
  走进地铁,和往常一样,车厢里只有寥落的几个乘客而已,像一个孩子随手撒在冷水里的石子。我坐到椅子上,看见身边的座位空着,本来,那应该是属于陈末的。而我却不知道现在的他到底在哪里。自从上次的匆匆一别,我竟然再也没有见过他,而他留给我的只有一个苍白的理由,“以后,再也不要找我。”
  想起很久以前的那些夜晚,那时候,陈末还陪在我身边的。在我下班的时候,他或是突然从公司门口的某个角落里跳出来将我紧紧抱住。或是在我将要走到地铁站时,看着他站在自动扶梯上渐渐出现在我眼前,或者,等我坐到地铁上之后,以为他不会出现的时候,他却突然坐到我身边。那种失望之中从天而降的惊喜是想忘也忘不了的。
  可是,这一切也许不会再发生了,偶尔想起,也只是徒添了伤心。我甚至不知道他因为什么原因选择了与我分开,几年的感情,竟然能在一个夜晚戛然而止。
  地铁一站一站不慌不忙的行进着,上来一些人,又下去一些。而那些人像是带着同一种表情同一种气息的,看过一眼,立刻就忘记了,先前的面孔很容易和后来的混淆在一起,那种感觉就像是坐在火车上看沿途的树木,那是连成了一条线,分不清彼此的。
  “莫冉,我可以坐下吗?”一个清晰的声音将我从恍惚的神思中拉了回来。
  我抬起头来,看见一张陌生的面孔,线条坚硬的脸上,那一双眼睛却是温柔的,他的嘴角有细微的皱纹,下巴就像是一道陡峭的悬崖,而当中是镶嵌了一条凹槽的。
  “你?认识我吗?”我有些吃惊,这双眼睛虽然是似曾相识的,我却一时想不起来自己曾经与他相识过。
  他在我身边的座位上坐下,我闻到从他身上传来的淡淡的香水味,那味道是极其熟悉的,和陈末一样,他用的也是HUGOBOSS的爽肤水。
  我曾经送给陈末一套HUGOBOSS的护肤品,说实话,他并不喜欢用那些东西,只是我喜欢HUGOBOSS的气味而已。也不知道他现在是不是仍旧在用,也不知道他用完了没有,更不知道有没有人给他买了新的。好像是很久以前的事情似的,如果不是因为再一次遇到,我怕是已经忘记了这种好闻的味道了。
  “我想,你应该是不认识我的吧,但我已经认识你好久了。”他带着略微的笑意看着我,像是一切尽在他的掌握似的,那种气定神闲的态度看了叫人无端的对他抱有莫名其妙的信任感。
  “是吗,那倒是奇怪了,能说来听听吗?”我在脑子里迅速地想了一遍,好像是曾经见过他许多次的,却怎么也想不起来他到底是谁。
  “下次吧,你快到站了。”他的语调依旧是淡淡的。
  这时,车厢里又一次响起播报站名的声音,“下一站是龙阳路站”。
  “你怎么知道我在龙阳路下车呢?”我问道。
  “下次吧,下次见到了我再告诉你。再见。”
  地铁已经在月台边稳稳停下,车门打开,我只好站起来往车外走去。等到我回过头的时候,他依旧坐在原来的位子上,侧着身体朝我挥了挥手。地铁再一次启动,他的面孔转瞬间不见了踪影。就像是很久以前我最后一次见到陈末那样,他也是坐在地铁里的,所不同的是,当时的陈末背对着我,坐着一动也不动,任由列车匆忙的将他带走了。而从那以后,就算我曾经发疯了似的四处寻找着他或是拨打他的电话,却再也没有获得过任何与他有关的消息,他就像是从这个世间突然蒸发了一样。
  我呆呆的站在月台上,突然发现周围充满了陈末的气息,我竟然是如此想他的。但是,我无法对他产生一丝一毫的怨恨,我知道,选择从我身边走开,他也许比我更难过。
  2.
  回到家里,洗过热水澡,又换上柔软的睡裙,在微波炉里热了一杯牛奶,这才坐到沙发上长出了一口气。对我来说,这一天终于过去了,而被白天遗弃的黑夜却是注定了需要我独自面对的。
  有时候,仿佛是时间过得太快了似的,想要将日子一天天的区分开来是一件困难的事情,好像随便选了哪一天的场景过来,都能将曾经度过的每一天替换过去……
  早晨10点左右起床,洗完澡,胡乱地吃一点东西,既算是早餐,也当作了午餐。然后坐到梳妆台前,描眉画眼的同时,连带着自己的心情都一起收拾了,对着镜子里的人挤出一个笑容,然后以此为标本,用来对付单位里的那一堆琐事。
  下午一点左右,坐着地铁上班,从龙阳路上车,过了江,到人民广场,跟着拥挤的人群走上地面,步行20分钟到位于北京路上的公司。因为做的是西亚的进出口贸易,连时间上也要和那边的公司一致,下班的时候往往已是深夜,倒是能赶上最后一班地铁的。
  回到家里,摸着黑开了灯,偌大的房间里除了自己和影子以外再也没有会动的东西。照例是睡不着觉的,只好借着碟片打发时间,在别人的悲欢离合与爱恨情仇里,恍恍惚惚的睡去……
  自从陈末从我的生活里消失以后,连我自己也忘了,这样的生活,我究竟已经过了多久。可是,我只能这样,等在原地,否则,我将与陈末失去最后的联系。
  喝完了牛奶,突然想起今天在地铁上遇到的那个人,不知道为什么,对一个陌生人来说,我却对他生出了不合时宜的亲切感来。也许是因为他淡定的笑容,也许是因为他身上熟悉的香水味道,也许是因为他那似曾相识的眼睛,也许,只是因为他使我感到陈末正在与我渐渐接近。
  从卧室里搬来几本厚厚的影集,从大学时起,我几乎所有的照片都在这里了,如果他真的认识我的话,总应该在那些照片里多多少少的留下痕迹。
  一直以来,我都是一个喜欢拍照片的人,总以为能通过照片来挽救一些在现实当中无能为力的东西。在闪光灯亮起的那一刹那,那一张面孔,那一副表情,那一种场景,便立即成了永远。按下了快门,就像是抽刀断水,之前的成为了不可挽回的过去,之后的变做势不可挡的将来,惟有被照片留下的那一刻,显出了影迹,在那方寸之间,能在日后被用来怀念或者回忆。我曾经有过一个可笑的想法,盼望着能有谁每天为我拍一张照片,日后看时,往事才能历历在目,也能知道自己是如何老去的,不至于昏昏噩噩的将年华虚度。曾经将这个想法告诉陈末,他却只是笑笑,想必也没有放在心上。
  我看着那些照片,如烟的往事渐渐在我眼前弥漫开来。想起大学毕业的时候,毅然决然地跟着陈末来到这陌生的上海,选择了在这浩瀚的城市里与他相依为命。照片里的我依偎在陈末身边,曾经年轻的脸上满是甜蜜。我没有想到的是,他竟然就这样突然消失了,只留下我自己,无可奈何的用笑容掩盖着惊慌又拿平静修饰着失望。
  几本像册接连着看完了,却没有发现关于那个人的丝毫踪迹。正想拿着像册回卧室的,却从里面掉出一张照片啦。那是上个星期刚在南汇的一片桃林里拍的,大片粉红的桃花将整个画面挤的好不热闹,自己倒是躲在一角的,像是让那些桃花喧宾夺了主。在照片的另一个角落里,有一个模糊的人影,手里像是拿着小型摄像机的,那身形倒是很像在地铁上遇到的那个陌生人,而面孔是虚的,怎么看也看不清。
  我把那张照片贴到像册里,时间已是半夜,窗外一片漆黑,只有远处有几点灯光,就像是海面上孤独的灯塔。我的房间里亮着灯,在那一片黑暗里,像是一只无依无靠的小船,不知道要飘到哪里去才好。我不知道陈末在哪里,他好像与我远隔天涯,却又像离我近在咫尺。
  我睡意全无,显得比白天还要清醒很多:那个地铁上的陌生人到底是谁呢?他应该并没有在我以前的生活里出现过,可是,他又何以知道我的名字,又是怎么知道我要在龙阳路下车的呢?这就像是一个深藏不露的谜语,我的直觉告诉我,这个谜语的答案应该与陈末有关。
  3.
  眼看着春天就要过去,夏天渐渐的近了。中午去上班的时候,那太阳已经有些晒人了,从人民广场到北京路的这一段却是无遮无拦的,非要撑起伞来不可。
  这天下班的时候,晴了一整天的天空却忽然下起雨来,走到公司门外,看着漫天淅沥的雨,正想伸手拦一辆出租车,才想起来自己的包里有伞的。
  “你好,莫冉。”听着声音一回头,站在我身后的竟然是他,“我没带伞,能和你一起走到地铁站吗?”他说。
  我拿着伞站在原地,一时间竟忘了该如何回答。过了这么多天,我怎么也没有想到他会以这样一种方式突然出现在我的面前,而这种突兀就像是在很久以后遇到了一个老朋友似的。
  “当然,为什么不呢?”我好不容易才想起这么一句来。
  他从我手里将雨伞接过去,“走吧,还要赶地铁呢?”他撑开了伞,语气依然是淡淡的。
  我怔怔的走到他的伞下,和他一起顺着北京路缓缓的行走着。
  这雨下得并不淋漓,想是一片过路的云,连月亮也未曾遮住。月光撒在湿漉漉的地面上,泛起光彩来却是隐而不发的,像是一首含蓄的诗歌,虽不是激动人心的,却也感人至深。看着我和他投射在地上的影子,恍惚间,好像陪着我的依然是陈末似的。那感觉是如此熟悉,好像时光在一瞬间倒流了回去,好像曾经消失的夜晚再一次重现在我眼前,我甚至不自觉地伸出了手去,以为一下子就能将陈末抓住的,却只有几滴冷冷的雨水落到手心而已。
  我曾经以为,有了陈末,我在这个城市里就不会感到孤单了。可是,他却不见了。虽然我知道陈末做出那样的选择肯定有他的理由,可是,我却怎么也猜不到。正因为猜不到,心里面倒是怀着希望的,以为陈末还会在某一天里突然出现在我面前。也因为有了这细微的希望,我才能平静的将这一天天乏味的日子挨下去。
  “我叫赛宁,这名字虽然有点奇怪,却也算是好听,是吗?”他终于打破了长时间的沉默。
  “赛宁”,我口中默念着这个名字,这下子倒可以断定了,我从来就不曾认识过他,否则,这样的名字没有可能不被记住。
  “你是怎么知道我的名字的,又是怎么知道我住是龙阳路,又怎么知道我上班的公司在北京路上?”情急之下,也顾不得礼仪了,这番话被我说得又快又急。
  “首先,我想说的是,对你,我绝对没有恶意。”他说话的时候并不看我,我只能看见他的侧面,那一道鬓角在他的颧骨上戛然而止,像一个有力的休止符似的。拥有这样鬓角的男人往往做事干脆利落,而性格又是坚决而执着的,想必他应该是这样的一个人,就像陈末一样,他如果做了什么决定,那是丝毫也容不得商量的。
  “当然,我相信你没有恶意。”这完全是实话,我的直觉向来准确。
  “你凭什么相信呢?”他转过头来看着我,在浓黑的眉毛下,他的眼睛明亮极了。
  还没等我回答,他继续说道:“直觉,是吗?你是一个相信直觉的人,并且,直觉还相当准确。”
  “那么,这一次我是不是又猜对了呢?”不知不觉中,我已经能够很轻松的与他交谈了。
  “当然。也许,是因为我在很多地方与陈末相象。”他笑了起来,却带着一丝苦涩。
  “你也认识陈末吗?”这并不令我感到吃惊。
  “他曾经给了我很大的帮助。”说这话的时候,他一脸的严肃。
  “哦,能说来听听吗?”我觉得自己有点紧张。
  “今天的月色真好,虽然下着雨,却更加美好了一些。”他将手伸出伞外,仰着头,看着遥远天空里的月亮。
  “你又在转移话题了。”微风使我周围弥散了HUGOBOSS香水的味道,就好像陈末正站在不远的地方注视着我似的。
  “你明天不是放假吗?,如果你能答应与我一起吃午饭的话,我也许会考虑将这一切告诉你。”
  “也就是说,今天晚上你不打算将谜底揭开了?”
  “是啊,我还没准备好。”他叹了一口气,转过身来对着我。
  我看见他的衣服已经被雨水淋湿了,这才发现雨伞大半在我的头上。有时候,一个人对你好不好,从细小的地方才能看得出来。想起以前的陈末也是这样的,宁愿自己变成了落汤鸡也不会让我淋到一点雨,可是,他却已经离开了,那么坚决的,消失得了无痕迹。我始终不相信陈末会真的离开我,他是那样的爱我,也许,能把我们分开的只有一件事情……
  4.
  第二天中午,赛宁打了电话过来,说是在龙阳路地铁站口等我,还没等说清楚是哪一个入口,他那边已经挂了电话。我只好朝着平常走熟了的那个入口走去。
  走到那个入口,环顾四周,却没有发现他的踪迹,正疑心他与我错开了,却看见他站在自动扶梯上渐渐地出现在我眼前。首先是他的眼睛,那双温柔的、带着笑意的眼睛,像是世界上最深的湖,盛满了世界上最清澈的水。接着是他的面孔,他下巴上的凹槽使他的脸充满了立体感,就像古希腊的完美雕像。他穿着一件藏蓝色的T恤,连他斜背着的包,也是我最喜欢的藏蓝色。
  在他的手上,一束粉白色的香水百合开得正好。
  “你好,”他朝我走过来,依然是一副平静的模样。
  “你怎么知道我会在这个入口呢?”我问道。
  “直觉,或者说,是猜的。”他说。
  “怕是没这么简单吧。”我给了他一个微笑。
  “也许吧,你会知道为什么的。”
  不知道为什么,虽然他极力掩饰,我还是在他脸上发现了某些不安的痕迹。在他的眉宇之间,仿佛凝结了散之不去的担心。
  “这是送给你的。”他将手里的花递给我。
  “你怎么知道我喜欢香水百合呢”
  “我会告诉你的。”
  “你不觉得你这个人很会卖关子吗?”我和他一起走下扶梯,朝着站台走去。
  “该让你知道的我都会告诉你的。”
  “但愿不会让我大惊失色才好。”我和他开着玩笑。
  “那倒不会,有些事情,你本来就应该知道的。”他的平静好像显得有些刻意,有一种欲盖弥彰的味道,脸上坚硬的线条也因此更加凝滞了许多。
  和他一起站在地铁站里,趁着等车的工夫,他忽然失去了踪影。再见到他时,手里却拿着一个杏仁冰激凌朝我跑过来。
  “这应该是你喜欢的口味吧?”
  “好久没有人给我买过冰激凌了。”
  “陈末也是这样说的,他说你受不了没有冰激凌的日子。”他的面孔偏向一边,朝着列车将要到来的方向。
  “这么多日子,不也过来了吗?”我一边吃着冰激凌一边回答道。地铁裹夹着一阵风呼啸而至,我的头发在风中惊慌失措的飘飞起来。
  他自顾地往地铁里走去,回过头看着我,像是隔着一段遥远的距离似的,他的脸上突然有了一些单薄的伤心。
  我走到地铁上,“你怎么了,是不是不舒服?”我问道。
  “不,我想起了陈末。”他的声音低沉了许多, “你知道这种香水的英文名字吗?”他问道。
  “HUGOBOSS呀。”
  “不,它还有一个更贴切的名字,”他说,“叫做‘恋恋钟情’。”
  “‘恋恋钟情’,真是一个别致的名字。”
  “这是陈末告诉我的。”他像是又一次陷入了回忆,“他说这香水就是你送给他的,一闻到这熟悉的香味,他就会想起你。”
  “可是,他到底是哪里呢?”我列车的呼啸中,我的声音显得如此虚弱。
  “我还不能告诉你,真的,”他阖起双眼,喉结艰难地滑动了一下,“我需要勇气。”他说。
  车厢里,来历不明的旋风正在四处穿梭,我感到阵阵凉意顺着裸露在裙子外的小腿一路攀爬了上来。
  5.
  赛宁和我在陆家嘴站上了车,轻车熟路的带着我到中心绿地的一家餐馆里坐下。不出所料,又是我和陈末经常去,而我又最喜欢的那一家。和赛宁在一起,对于这种类似的巧合或者说安排我已经慢慢的习惯了。就连他和我坐的那张桌子,都是以前和陈末经常坐的那一张。
  “看来,陈末将什么事都告诉你了,你和他很熟吗?”我问道。也许是店堂里的冷气太足了,我竟然感到些许的凉意。
  “他说这是你最喜欢的餐厅。”说话的时候,他并不看我,双手十指交叉放在桌子上,像是正在强忍着心中的某种情绪。
  不远处的窗台上,一盆鸢尾花在阳光里安静的伫立着,完美的近乎虚假。
  “他有与你说起那盆花吗,上次和他来的时候就已经开了,想不到现在还没有谢。”我尽量用一种听起来很轻松的语气说道。
  “说过了,他说宁愿你只看见花开而无须面对花谢。”他转过头看着那盆花,空气里流动着隐约的钢琴声。
  “现在,你总应该将事情原原本本的告诉我了吧,虽然有些事我已经猜到了,但我还是想听你亲口告诉我。”不知道为什么,我已经很难使自己平静下来了。
  “我一直想要逃避的,却终于还是要面对。”他转过身将杯子里的清水一饮而尽。
  这时候,服务生将酒菜一一上了来,看来他早有准备,满桌子都是我喜欢吃的菜。“你这样做会使我紧张的。”我伸手给他倒了一杯啤酒,他照样拿起来一饮而尽,看起来,他似乎比我更紧张。
  “你还记得吗,你曾经跟陈末讲过你希望有人每天给你拍一张照片。”他终于抬起头来看我了,眼里却有隐约的泪光。那双眼睛看起来是如此的熟悉,像是包含了千言万语,像是欲说还休却又不得不提。
  “记得,那好像是很久以前的事情了。”我回答道,心里的不祥之感越来越强烈,我知道,眼下的一切都与陈末有关。
  “而我就是那个摄影师,是陈末聘请了我,所不同的是,我是用拍DV的方式记录下你每天的一小段生活。”
  “这也许可以用来解释你对我的生活的了解。”好像是看着一扇大门朝我徐徐地打开,而存在于门后的东西却让我越来越担心。“我现在想知道的是,陈末,他,现在哪里?”我急急地问道。
  “这是近段时间里我替你拍的DV,希望你能喜欢。”赛宁从包里拿出一个信封递给我,我接过信封,里面应该是一张碟片。
  “你总应该知道陈末在哪里吧,你替他做事,他会付你酬劳,你总应该知道他在哪里吧?”这种感觉就像是看着天空中的风筝被风吹得摇摇欲坠,却怎么也找不到那道绳索,怎么也不能将那只风筝拉近。
  “不,我不知道他在哪里,他也没有付我酬劳。”赛宁大口大口地喝着啤酒,他的头发已经乱了,而他脸上的慌张是我从来没见过的。
  “那么,这一切,这一切到底是怎么回事,你不是说只要我陪你吃午饭你就将一切告诉我吗?现在,你倒是说话呀。”我快要忍不住自己将要决堤的泪水了,事实的真相像是退潮后的礁石,我已经越来越害怕了。
  “带你来这里吃饭是陈末的心愿,他说,你最喜欢这家店里的菜了。”赛宁抬起头来,深吸了一口气,像是鼓起了身体里的所有勇气。他的眼睛,为什么,他眼睛为什么总是使我想起陈末呢,他看着我的时候为什么总使我产生被陈末注视着的错觉呢?
  “陈末?你总是说起陈末,那个混蛋为什么不亲自来吗?他难道不知道我想他吗?”我大声说道,“而你,你为什么要这么帮他吗?他到底给了你什么?”
  “是他将我从悲剧中解救了出来,”他已经显得坚定了许多,双眼直视着我,“你知道双目是明对一个摄影师来说意味着什么吗?”
  “我不懂你在说什么,你难道失明过吗?”事情的真相已经越来越明显了,我只是一直不敢,或者说不愿意相信而已。
  “是的,因为一场车祸,而使我恢复视觉的恰恰是陈末。”赛宁接着说道。
  “什么,真是笑话,他又不是医生,怎么能治你的眼睛呢?”我从座位上站起来,碰倒了一杯啤酒,那酒液顺着桌子边沿淋漓流下,就像是我心里正在汇聚起来的绝望,“告诉我吧,陈末到底出了什么事?我能承受的。”
  “你看看那张碟片吧,里面有你想知道的一切。”他的声音低得几乎听不见了,“请原谅我,我真的没勇气亲口告诉你。”
  还没等赛宁说完,我早已经拿起那个信封跑出了酒店。
  6.
  坐在出租车上,我迫不及待地打开那个信封,可是,里面除了一张光碟以外什么也没有。
  车子在世纪大道上飞快地行驶着,两旁的树木连成一线疯狂的倒退,我的记忆像被风吹起的柳絮一般纷飞四散,那些曾经与陈末一起度过的日子像是夜空中的流星似的纷纷落下,那些逝去的往昔再也无法在眼前重现,燃烧了,然后消失得无影无踪。
  我知道自己已经泪流满面了,可是,我却感觉不到伤心,只能看见我眼里的风景越来越模糊。心脏像是被失落了似的,所有的感觉一下子像镜子一样破碎了。这个叫赛宁的人,这个谜一样的男子,他为什么就这样突然的出现在我的生活里呢,他为什么不让我永远地痴迷下去。永远不知道真相,也就永远不会绝望了。现在,纷扰的事件终于要显露出真相了,我连害怕都已经忘记,只知道自己在流泪,只知道风吹到脸上的冰凉,手上拿着的信封像是有千钧的重量,我并不知道自己能否承受得起。
  回到了家里,打开大门的一刹那,我发现自己完全失去了力气,竟像是燃烧后的灰烬一般散落在地。DVD机就在离我不远的地方,我却没有打开它的勇气。
  蹒跚地走到客厅里,看见摆放在酒柜里的那一支红酒,那是陈末在很久以前买来的,说好了等我生日时再开启的,现在,却注定了由我独自品尝。在我心里升起了一种渴望,渴望着那些如火焰般的酒液从我的身体里经过,也许,只有那样我才不至于太过恐慌。
  不知道喝了多少酒,周围的一切已经开始摇晃,我终于获得了将那张碟片播放出来的勇气,我什么也顾不得了,只要能得到有关于陈末的消息,对我来说,那无论如何都会算是一种安慰,虽然我已经恍惚知道了结尾。
  碟片在机器里缓缓地转动着,电视屏幕里的影像清晰却班驳。我看见了我自己:在漆黑的夜里,路灯撒下落寞的亮光,我独自行走着,几个行色匆匆的行人从我身边经过,而我就像是一团密度不够的气体,他们感觉不到我,而我也感觉不到他们。失去了陈末,我也失去了与这城市了唯一联系。这时候,我听见了陈末的声音,“这段录音是我在医院里录的。现在,我正躺在病床上,窗外是绵延的黑夜。我知道,现在的你正走在回家的路上,可是,我却永远不会出现了。当你走出公司的大门时,不要再东张西望了,那里没有我。当你走到地铁站时,不要再等在入口处了,那里也没有我。坐在地铁上的时候,不要再固执的占据了身边的座位,原谅我,我再也没有办法坐上去了。”
  “陈末,你在哪里?”我盯着电视屏幕,那里却只有我自己孤独的背影而已,我能得到的只是陈末的声音。酒液滑过我的喉咙,竟像刀片一样尖锐。
  画面已经换作白天,我走在龙阳路上,风吹起我的长发,几片树叶落到我的肩膀上,而我竟浑然不觉。
  “请原谅我没有将我生病的消息告诉你,因为我决定了独自承担的。当医生告诉我,我只有三个月的寿命时,我就已经做了这个决定,与其你陪着我伤心,不如让你蒙在鼓里。可是,我又不得不将这一切都告诉你,因为我怕你伤心,怕你做傻事,怕你等我到底。”陈末的声音那么清晰,就好像他正在我的面前。
  一瓶红酒就要喝完,我觉得心里像是有团火焰在燃烧,这种感觉已经算是上天给我恩赐了。
  画面转到了南汇的那片桃园,不出所料,照片里的那个人影真的是赛宁。
  “这个叫赛宁的人是因为一场车祸住到医院里来的,他是一个摄影师,却不得不承受失明的痛苦。也许你会猜到的,当你看见他的时候,你会猜的,他的眼睛是我的。我想让他替我看着你幸福的生活下去。
  你还记得你的心愿吗?每天拍一张照片。以前的我多么愚蠢,竟然没有明白你的苦心。现在知道了,却已经晚了,我只能请求赛宁帮你完成了。他是一个好人,他听我讲了所有关于我们的故事,他会照顾你的,只要你愿意。
  好了,莫冉,再见。当你看到这盘碟片的时候,我早已经不在这个世界上了。当你仰望星空的时候,我也许就是你看到的那颗星星;当你行走在街道上的时候,我也许就是经过你身边的那缕微风。你看,这有多好,现在,我无处不在了。“
  碟片走到了尽头,屏幕上只剩下一片深蓝色。完了,一切都结束了,原来,陈末真的已经走了。我一直等待着,心越来越慌,原来,结果真的是这样。
  酒喝完了,瓶子掉在地上,玻璃碎了一地。什么都没有了。
  一个人影朝我跑过来,“莫冉,你怎么了?”
  我抬起头来,看见的是一双熟悉的眼睛,那是陈末!我挣扎着站起来,一把抱住了那个人,“陈末,我想你!”我抱着他,而他也紧紧地抱着我。


该文观点仅代表作者本人观点丨如未注明 , 均为原创|如侵权,联系删除丨本网站采用BY-NC-SA协议进行授权
转载请注明原文链接:最爱是曾经
喜欢 (0)

您必须 登录 才能发表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