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一个小律师,最近接到了几个咨询的邮件,里面都提到一个人,一个叫云上的预言师,据说他料事如神。我产生了强烈的好奇心,决定去探访一下。
见到云上大师那一刻,他的眼睛盯了我足足有一分半钟,然后语出惊人:“中午你吃的拉面。十几分钟前,你跟人发生口角,那个人染了一头白发。你印堂发暗,不出半个月,你事务所的老板要出事,听我的,趁早跟他撇清关系。”
我暗自吃惊,中午我的确吃了拉面,而十几分钟前,我也的确因为停车跟一个时尚的“白发魔头”拌了几句嘴。至于事务所老板甄声,他是一个赫赫有名的大律师,刚办完一桩高官大案,难道他要走霉运?世上真有未卜先知的人?
我恭恭敬敬地请他算一下我的婚姻。云上跟我索要女友小妩的照片和姓名,还有她的身高、体形,甚至穿鞋的尺码。他说,数据详尽,预见的结果才会更接近事实。
他看了一会儿我写下的数据,然后以手抚心,闭目入定很久,忽然睁开眼肯定地说:“你俩能结婚。”
我的心里又是一动,就在一周前,我已经跟小妩偷偷领了证。云上没睁眼,继续喃喃地说着:“一年后一个儿子降临到你们身边……这孩子是个数学天才,十四岁就能被少年科技大学录取……”
我一阵狂喜,我要不是理科平平,何必上一所普通大学的法律系?小妩的数学智商也一般,难道一对瘪葫芦还能生个超级葫芦娃出来?我妈要是知道将有一个天纵奇才的孙子光耀门楣,还会死活反对小妩进门吗?
云上不理会我的乍惊乍喜,只管闭着眼说自己的:“这孩子十五岁的时候,会生一场大病,先天性的遗传疾病,无药可医……”
我脸一沉——别急,后面还有,云上接着说,因为这场大病,我发现这孩子—一不是我的种!
我气急败坏地站起来揪住云上的衣服,挥起拳头就要打,他睁开眼睛,依旧沉静从容。我恶狠狠地低吼着:“然后呢?”
他说,然后,我的婚姻开始不和睦(见鬼!按照他的说法,能和睦才见鬼)。他眼前出现了一团云雾,不过我老年的画面倒是很清晰,白发苍苍的我坐在轮椅上,推着轮椅跟我慢慢聊的,是一个右腮有酒窝的小老太太。
我冷笑着扔下两百块钱,推门就走。什么预言家,见鬼!
尽管觉得这个云上有点道行,我还是把刚才的事儿发到微博上狠狠嘲弄了他一番,闹得一群闲得蛋疼的乌合之众纷纷@我索要云上的地址。
我是个微博控,我的新妻小妩就是通过微博认识的。她衣袂飘飘的淑女气质让我一见钟情,可我妈嫌她来历不明,还查出她被在国外攻读博士的初恋男友抛弃过。尽管如此,我还是跟小妩偷偷领证闪婚了。
我回到事务所,甄声的秘书紫藤在帮我打印资料。我一眼瞥见她右腮的大酒窝,不由想起了云上的预言,随即就告诫自己:别听那个江湖骗子的!
紫藤跟我青梅竹马,暗恋我很多年了,我妈特别喜欢直爽的她,要不也不会拼命反对小妩进门。就冲这,我看向她的目光也总是带了几分愤懑。
小妩又加班,回来的时候我已经先睡了。她轻手轻脚上了床,黑暗中我翻过身抱住她,她大吃了一惊,瑟缩着挣开了。
“亲爱的,我累了,睡吧。”
小妩柔声说。我听话地拍着她的背直到她沉沉睡去。
闹铃响了,我伸手一划拉却扑了个空,睁开眼睛才发现小妩的位置空空荡荡。枕边只有一张字条:亲爱的宝贝,我要去上早班,早餐在桌子上,记得吃啊!
自从我们买下这处房子开始同居生活以来,我的早餐还没重过样,害得我总怕变成一个胖子,会少了一个律师该有的凌厉棱角。
没想到接下来的一周,小妩虽然把我伺候得像皇上一样舒服,却一直不让我挨她的边儿,还时常一个人盯着窗外发呆。这可是前所未有的!预言师的鬼话开始在我的脑子里盘旋,终于在这一天夜里,我偷偷翻了小妩的包包,结果居然发现了一张邻市宾馆开房的小票。我脑子里开始搅糨糊,接着看见了一张诊断书——小妩,她得了那种看见字眼就会跟淫贱联系起来的病。难怪这些天她一直不让我碰。
小妩的淑女形象瞬间坍塌。幸亏律师职业训练出了我过人的自制力,我不动声色,先到医院去检查——还好,我依然是干净的。刚走出医院,一个声音在急切地叫我,是紫藤,她气喘吁吁跑过来告诉我说,甄声出了事,已经被带走了,让我赶紧去事务所整理一下文件,不要被牵连进去。大太阳下晶莹的汗珠滑过她深深的酒窝,我忽然觉得紫藤还是很妩媚的。预言师的鬼话又顽固地浮现——当你白发苍苍,为你推轮椅的,是一个右腮有大酒窝的小老太太……
甄声的案子连累到我,那段日子我天天焦头烂额,动用了全部家族关系,终于洗清了自己,也跟小妩摊了牌。 根据一个警官哥们儿的查证,大约一个月前,小妩的身份证号和另一个男人的身份证号同时出现在异地一家宾馆的同一个房间。要感谢现在的宾馆开房制度,双人人住的,必须同时出示身份证明。那正是我们领证的前几天。
小妩的眼泪如同决堤的海,一波一波涌过来试图淹没我,在铁证面前她老老实实承认,数学天才前男友回国找了她,两人在一起三天三夜,他走了以后她就发现自己得了病。然后小妩请求我的饶恕,可这一刻,她的温婉和清丽让我只想吐。我的耳边异常清晰地重现预言师的话:“你们一年后会有一个儿子。这孩子是个数学天才……他十五岁的时候,会生一场大病……然后你会发现,他不是你的种……”
我必须扭转命运的方向,坚决要求离婚。小妩要死要活地撒泼,鼻涕一把泪一把,淑女形象荡然无存,我恋无可恋。没想到她居然在微博上直播割腕自杀。不明真相的网友们气势汹汹要来讨伐我,我正在犹豫要不要公开这件丢尽祖宗脸面的丑事时,我妈适时出现,跟小妩关在房间密谈了一个下午,出来的时候眼神透着被割肉的痛楚——小妩同意滚回老家,同时我出资却跟她一起署名的那套按揭房归了她。
酒窝姑娘紫藤走进了我的生活,经过这一场赔了夫人又遭财的短暂婚姻闹剧后,我前所未有地意识到,一个直爽的姑娘,比做作的淑女更真实得多。
婚后我们很幸福,尤其紫藤跟我妈处得比跟我还要好,这娘俩到一起就以挤对我为乐,害得我经常抱怨娶了媳妇丢了娘。两年后,一对健康的龙凤胎来到我们家,奇怪的是,女孩活脱脱是我的翻版,男孩倒闪着一个大酒窝!没错,也是右腮。
满月酒会上,我深情地敬了我妈一杯酒,说:“谢谢你老妈,没有你就没有你儿子今天的幸福生活。”
老妈端着酒杯乐不可支:“当然,那个小妩可不是盏省油的灯,要不是你老妈出面,就算咱认可割肉,只怕你也打发不走!”
我笑着摇头:“我说的可不是这个,是预言师的事!”
我妈—愣:“预言师?什么预言师?”
我可有点不高兴了,就算你儿子我毕业于普通大学,也不该如此藐视我的智商吧?难道我还真会相信有什么预言家?要知道,小妩看病的医院就是我妈工作的那家,肯定是妈看到小妩去检查,然后设了套子让我钻。至于甄声的预言,也许是巧合。
没想到我妈拼命否认,看那急白了脸的架势,还真不像是装的。
正在一头雾水时,一个相熟的法官给我来电话,说他负责的一桩诈骗案涉及我,诈骗人化名云上。
我跟云上见了面,估计是骗的人太多,我提示了好半天他才一拍脑门,说是受一个年轻女人的委托。所谓的预言,就等同于刘谦的魔术表演,看着华丽,拆穿了一钱不值。为了把戏做逼真,云上早就通过委托人粉了我的微博,我吵完架就把那事嘚瑟到微博了,连那“白发魔头”的照片,对了,还有中午吃拉面的片段。酒窝老太太的预测是委托人吩咐的。关于甄声的部分则略有技术含量,因为顶着预言家的头衔,云上接触的有分量的人物着实不少,因此在这座不小的城市,没右人比他的消息更灵诵.没办法,谁让有些人钱来得太容易,有点风吹草动又爱往他那儿跑呢?
我焦灼地问他,女委托人具体什么样子?有没有鲜明的体貌特征?他摇头,一切都是电话联系,汇款都是打卡进行。只记得那声音娇柔温婉,让人听了就不由自主生出爱怜。
我心里一动。
几天以后,我出现在离我家一千多里远的那个小县城。正是夕阳西下,小妩走出一座新建的楼盘,依旧是长发飘飘,白衣胜雪。我的眼睛定格在她的手上,那双手抓着的,是一辆轮椅的把手。一个歪脸斜眼的男人坐在上面,他们的脚下,摇摆着一个走路还不太稳当的小男孩。
这就是小妩的初恋,数学天才,可惜患了跟霍金一样的病,也许这就是天妒英才吧。他们从来就没分手,小妩在微博钓我,不过是为了多一点物质积累。我相信,那个病理诊断,跟那些事前引起我注意的邮件还有所谓的预言一样,不过是熟知我习性的小妩的花招。
小县城的房价很便宜,我那座按揭房的首付款,在这儿就够买一个带装修的两居。我悄然后退,偶一回头,那歪歪斜斜的一家三口沐浴着金红色的夕阳,很是和谐。
骗子预言家有一件事还是说对了的,几十年以后,我和紫藤也会沐浴着这样的夕阳,相守到白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