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落难妖妃

金芙站在街角,视线紧紧落在那金碧辉煌的龙辇之上。君王巡视,百姓跪了一地。在黑压压一片人中间,龙辇平稳穿过,风掀开龙辇轻纱一角,露出男子半面冷峻的容颜。他怀里躺着一名绝色女子,摄人的容颜竟与自己有几分相似。金芙心下一动。

轿中男子似乎察觉到她的目光,视线掠过来,与金芙的视线直直对上。可是他的视线转眼就离开了,移向别处。

于是她浅浅一笑。

萧郎,差点忘了,你怎会认得我呢?我回来,可是要取你性命的啊。”

芙蓉乃雍容华贵之花。

自小,姐妹们便这样对金芙讲。所以她们是人间最高贵的花妖,以华丽而富贵的姿态生长于皇宫大院——富且贵,所以她一直认为养她之人,该拥有雄厚的家世与至上的权力。

可他不是。

萧洛水,梁国皇后的侄儿,身份尊贵的皇亲国戚。她亲眼见他惨遭剧变,从一个天真无邪的孩童,逐渐变成嚣张狂妄的顽劣少年。

那时她初次化身为人,对一切都十分好奇,在梁国王宫的御花园里探头探脑,冷不防被人从后紧紧搂住,邪佞的笑意自耳边轻拂:“抓住你了,小美人。”

她面上一红,旋身挣开束缚,手上捏起一个法诀便欲将其打飞,可看清来人后,手中的术法怎么也打不下去。

萧洛水,他从三岁时便一直陪着她了。她记得他胖乎乎的小手拧过她的花叶,;记得他费劲地抱着水壶替她洒水;她记得他脸上宛若阳光的笑,;也记得家变那日,他嘶声凄厉的绝望;她还记得他的泪水,如同雨点,一颗一颗打在她的身上,冰冰凉凉的,一路渗到了她的心里。那时候她想,她一定要保护他。

现在看见他,怎能伤害他?

她绽开一个笑脸,飞身扑入他的怀里:“萧郎,终于找到你了。”

萧洛水盯着她看了半晌:“你不是叶儿,你是谁?”

金芙弯了弯眼:“我是妖,萧郎,我是来保护你的。”

于是萧洛水哈哈大笑起来。

萧洛水从不质疑金芙的来历,对于他来说,只要是美人便够了。而金芙够美,一身锦茜红明花抹胸配绢纱金丝绣花长裙,眉眼清秀,下巴尖尖,一双眸子仿若清泉潋滟,直将人惑得心旌摇曳。萧洛水对她十分喜爱,整个府里只带她一人上街游玩。

“芙儿,过来。”萧洛水向她招手,她便听话地靠过去,。萧洛水便揽着她,掀开轿帘,指着熙攘热闹的集市,“喜欢什么,随便挑。”

金芙欢快地在集市上跑来跑去,瞧见这个新鲜玩意,便兴奋地比划;瞧见那个,又硬要在萧洛水身上试一试。萧洛水对于陪美人自是有耐心的,总是不紧不慢地跟着,有时候金芙跑得快了,突然想起来,回过头去,看见萧洛水就在身后,便灿烂一笑。

那时她想,她会爱上萧洛水,不过是因着他这细致贴心的柔情。那是他打小便有的,、吸引人情不自禁想向他靠近的天赋。

金芙最后停在一处摊前,拾起一张面具,轻轻戴在脸上,半面狐狸形的银色面罩遮住半边脸。金芙本就生的极美,唇红齿白,眸含春水。半面美人是另一番诱惑,何况还在明媚阳光下笑得那般魅惑人心,。萧洛水眸色顿深,将金芙拦腰抱回软轿,在周围诧异的目光下,金芙瞪大眼睛看着萧洛水掩了轿帘,唇探过来撷取她的芬芳:“芙儿,你真美。”

萧洛水并不缺美人,他的府里舞姬扎着堆,明争暗斗,都只是为了获取他的一点点宠爱。而他也乐得观望,他说喜欢看美人们为他斗来斗去的样子,那样子他会觉得自己很重要。

“芙儿,你什么时候,也能为我去斗一斗?”彼时萧洛水侧卧在貂皮大椅上,轻薄的衫微微敞开,露出白皙精壮的胸膛。他一手撑着好看的下巴,一手捏着碧透玲珑的杯盏,狭长的双眼似是落了星辉,潋滟生光。三千青丝披散在地,有几缕遮了他迷离的眼,可他浑不在意,挑起一旁金芙的下巴,“他们都那么喜欢我,你喜不喜欢我?”

金芙眯眼一笑:“喜欢啊。”于是他满意地饮了酒,沉沉睡去。

第二日,金芙便将那些舞姬全部赶跑。

听闻此事,他也只是半垂眼脸,勾起薄唇,眉眼间泄出几许款款深情:“芙儿,我最喜欢的是你,只要你能开心,便是天上的星星我也可以摘下来给你。几个逢场作戏的女子,有什么可惜的呢?”

金芙怎会看不懂他,萧洛水面上看着多情,实则十分薄情。她曾还是朵花的时候,便听他同无数女子说过同样的话了。可是那些女子,最终都被他无情地抛弃。他的情话,就像是天上的星星,多得数也数不清,随时可以信手拈来,且甘蜜如糖,可以将任何女子唬得团团转。她不信那些话,可是听得多了,她有时候也会当真。后来她想,那便是所有痛苦的根源吧。

“我不要你摘星星给我,我只要你陪我看一场星星就够了。”

美人的要求,萧洛水自会是会满足的。

那是一个星光夜,萧洛水携着金芙上了屋顶,星河璀璨,星子亮眼好看得很。金芙正看得兴起,冷不防黑衣蒙面的刺客冲杀进来,直直扑向屋顶的两人。金芙正欲出手,萧洛水的府卫却及时围了过来。他们身手敏捷,行事果敢,纪律严明,金芙陡然生出几丝怅然。

周遭被灯火映得通明,喊杀声呼喝一片。檐下刀剑相击血流满地,檐上萧洛水眼中溢满了温柔,他指尖在金芙唇上轻轻碾过,声音低哑中生出几许暧昧不明,。

“芙儿,你说你是妖,可会施法?”

金芙手指轻弹,院子里陡然刮来一阵妖风,将所有打斗之人的兵器卷了去。

萧洛水哈哈大笑起来,他揽着她的肩,笑得如沐春风:“那你,可以实现我的愿望吗?”

萧洛水的愿望,金芙一直都知道。

他假装昏聩,沉溺于温柔之乡,不过是想掩住某个人的耳目。他心中有恨,却又假装开怀。金芙看得心疼,她愿意倾尽一切,替他完成心愿。

于是,萧洛水叫她入宫伺候君上,她也去了。

妖物都是惑人的,那是她们天生的本事,不经意流露出的媚态能叫所有男人欲罢不能,君上也不例外。他为了金芙罢早朝,为了金芙斩良臣,为了金芙修高翎楼。她将君上迷得团团转,可是,她迷惑不了萧洛水。

金芙时常会在宫里碰见萧洛水,为了避嫌,两人总是漠然相视。或许那漠然,只是停留在萧洛水眼中,金芙的表情素来是伪装不了的,她看见萧洛水便欣喜地迎上去,可萧洛水只是退后两步,低眉顺眼,表情严肃:“娘娘自重。”

金芙会生气,会在半夜闯入萧王府。彼时萧洛水已然撤去白日的陌生,又恢复了往日的深情。“芙儿,你助我完成大业,他日我俩定可长相厮守。”言罢,便挑起她的下巴浅浅吻了过来。

金芙很喜欢萧洛水吻她,带了芙蓉花的清香,那是他平日里去打理花草留下的气息,清甜醉人。她情不自禁将手攀上他的脖颈,让这缱绻愈发缠绵起来。

而这,也让她对君上的碰触愈发厌恶起来。

这日她掀打翻了杯盏,君上心疼地过来察看她的手,却被她狠狠甩开。

“芙儿,你不叫朕碰你,朕便耐着性子等。你不开心,朕便想法子讨你欢心。朕是皇帝!如今你对朕抗拒至此,朕也有心,也有尊严,也有极限,朕不可能一辈子都能这样惯着你!莫非真如外界传言,你与萧洛水有私情?不过你看清楚了,萧洛水早有所爱,那个人不是你!”

萧洛水请求赐婚的消息于金芙而言不吝于晴天霹雳。她了解萧洛水,他府里姬妾成群,可他从未有丝毫娶妻的念头。他一旦起了心思,便是真正地动了心。

金芙有些伤心,明知道萧洛水对她不过是逢场作戏,可事到临头,她还是很难过。

她陪了萧洛水许多年,从他出生至家变,她对他的眷恋一点点加深,到现在,已是无法断了。

她不能回头,便只能继续下去。

她害死了一个个与萧洛水作对的人,每传出一个臣子暴毙的消息,金芙都要跑回王府,躲在窗前偷偷地看萧洛水,这是她可以继续下去的全部动力。

宫变发生的时候,君上将金芙藏在身后,与萧洛水对峙。

“昏君!”萧洛水拔刀指向他,“你为了一个妖女残害忠良,行事残暴,今日我要替天行道!”

刀芒闪过,金芙茫然地看着萧洛水漠然立着,身覆银铠,饮血的剑汩汩流着殷红。

“他们说你是妖,说你是祸水,逼朕杀你……还好朕……不用再选择……”君上安静地闭眼,胸口的血迹将金芙的手濡湿。

她突然觉得心很痛,她向萧洛水走过去,。她要告诉他,她不后悔做了这孽事,;她也不后悔,害死了真心待她的人。她踉跄地走向萧洛水,走向她此生唯一的慰藉。

“妖妃!”萧洛水目中冷光四射,举剑刺来。冰冷的剑尖深深刺入心脏,她听到了周围士兵的叫好声,听到了萧洛水不带丝毫感情的宣语,“大梁妖孽已除,定可国泰民安,盛平百世。”

金芙突然笑了起来,:君上,我欠你的,这一剑,便还了吧。

金芙以另一种方式重生。

也不知是她对萧洛水还有用,亦或是他对她真的尚且存有一分真情,他并未下狠手用桃木剑叫她死绝。她伤了元气,以姬妾身份在萧王府里休养着。君上虽死,可他留有子嗣,萧洛水想名正言顺夺位并不容易。他每日在外打理关系,因此想在王府里见到忙碌的王爷是不易的,倒是多能见到即将与王爷成婚的准王妃。

可叶茜说她并非是王妃。

“王爷说王妃的位置是留给你的。”叶茜捏着帕子掩住嘴角,像是开玩笑般,“王爷还说,你是妖怪。怪好笑的。”

萧洛水从未把金芙的身份向外透露过,可他告诉了叶茜。金芙不喜欢叶茜,她总觉得她的笑容不怀好意。可萧洛水喜欢她,金芙也不能说什么。

因着很少见到萧洛水,金芙一听到他回来的消息便赶了过去,可还是晚了一步。叶茜早已端了吃食过去,两人相谈甚欢,金芙觉得自己有些碍眼。她坐在门外等,西斜的日光渐渐被夜幕覆盖,金芙捶了捶酸麻的腿,听到门内的声音,忙躲在一边。

门开了,叶茜依依不舍地嘱咐萧洛水好生休息,良久,方咬着唇红着脸道:“洛水,你何时才能与我……”话至此已再也说不下去。

“待你名正言顺风光大嫁入王府,我定会好好疼你。”

叶茜害羞地垂着头,赤红几乎烧到了脖子跟。她低低嗯了一声,转身离去。萧洛水站在门口看着她消失的地方方向半晌,方才走向一旁的拐角,将低着脑袋的金芙拉了出来。

“藏在这里多久了?”

冰凉的手指挑起金芙的下巴,斥鼻的酒气让她略微惊诧地抬头,却望进了一双迷离的眼。许是星光太醉人,金芙瞧着他眼底倒映的她的影子,也差点醉了。

“芙儿,我想你了,我想要你。”

他的手探入金芙衣下,点起一串串火苗。

萧洛水并不温柔,残暴得像只猛兽。他满口的酒气喷洒在金芙脖颈,似乎不再掩饰自己的压抑,拼命发泄着什么:“他是不是这样对你的?他是不是这样抚过你的身子,是不是这样吻过你的肌肤,?是不是?是不是!”

是因为无法忍受不能碰叶茜的折磨,所以才会在她身上发泄怒火吗?

金芙陡然脸色发白。

他疼惜叶茜,舍不得她受一丝委屈。所以无视金芙,欺负金芙,折磨金芙吗?

“痛!”金芙忍着眼中泪花,想要将他推开,却只迎来了更为激烈的回应。

“你也知道痛!知道痛不知道闪开吗!?”

萧洛水凶她,动作却放缓了,。金芙咬牙不吭声,良久,闭眼勾上他的脖子,跟着他一起沉沦。

替代品也无所谓,只要是他喜欢的,自己再委屈,也不算委屈了。

自此之后,萧洛水食髓知味,找上了金芙。

有时萧洛水会问她,当时他刺过去,她为什么不闪开。她呐呐道:“你当时那么凶恶地刺过来,我以为你要我死。”

“我要你死就真去死吗?真笨!”萧洛水噙着笑意,屈指弹上金芙的额头,“以后我再让你去死,定是我气疯了,你要反抗。”

“反抗?”她不可能对萧洛水出手的。

“对。你就说,萧洛水你这个坏男人,我才不听你的!”

金芙弯眼笑了起来。这一刻,她真的相信了他。可是她忘了人间流传甚广的一句俗语——男人的话靠得住,母猪都会上树。何况是在床上的男人?

萧洛水亲近金芙,自然会冷落叶茜。

当金芙被叶茜找上门时,她正在想萧洛水。她在想,或许他是喜欢她的,所以才会有对叶茜长时间的冷落。直到随着叶茜身后追来的一伙黑衣人,粉碎了她所有的美好臆想。

“老大,我观察好几个月了,萧洛水一直很宠爱这个女的,别的女人他都不屑看一眼。”蒙面人一刀指向金芙。

“那绑了她,萧洛水一定会忌惮!”

叶茜瑟瑟发抖,看着一众人将金芙绑了去。

金芙不敢挣扎,一来是怕暴露身份,二来……或者说,她心底是想看看,萧洛水会不会来救她。

金芙被关在一个黑漆漆的地牢,等着再晚一些就逃走,哪知有人端了奇怪的东西,往被锁链锁住的金芙靠近。

“有人说你是妖怪,我倒要看看你到底是不是妖怪!”

一盆狗血淋头泼下,被血流过的地方顿时冒出了缕缕青烟,发出滋滋的响声。

“啊——”金芙痛苦地扭着身子,瞥见周围黑衣人惊诧的眼神,和随后投来的密密火把。

她的目中升起了火光,好像又回到了多年前,年纪小小的萧洛水在浓烟滚滚的大火里,趴在两具尸体上大声哭喊,。它仿佛能感受到他的痛苦,就是那个时候决定要保护他,要实现他的所有愿望——包括弑君篡位,为他死去的爹娘报仇。

他还没有登上那个位置,所以她还不能死!

她从火里逃了出去,躲在山洞好久,才让脸上的疤痕消掉,看上去与平日没有两样。可是身体却没有一处不是腐坏的,她将所有恢复的精气用到了脸上,不过是为了回到王府,不至于吓到那个人。她爬到王府门前时,恰遇到开门而出的萧洛水,后者见她微微蹙眉,随即将她抱回府内。

“你是妖,逃掉是轻而易举的事情。”他解释为何没有去找她,“更何况茜儿受了惊吓,离不开我。这次是三皇子动的手,你放心,我会杀了三皇子为你报仇!”

金芙将烧焦的手藏入袖口,歪着头问:“这几个月你对我好,是做给别人看的吗?”

萧洛水沉默一会:“茜儿她太柔弱了,不能冒险。”

金芙微笑点头:“我明白了。”她转身欲走,身后突然传来萧洛水的声音,“有没有受苦?”

金芙愣了愣,整了整严实的领口:“没有。”

冬日的寒冷叫金芙总是怏怏的,花类精怪总是十分惧冷,萧洛水却十分热衷于冬猎,。金芙不肯去,可叶茜却偏要带着金芙同去。出门前她端来一碗热乎乎的姜汤:“姐姐畏寒我却硬要拉你去本是不应该,可我一个女子,连累王爷分心照顾我,怕要被人说了。若姐姐陪我去,我便不用跟着王爷了,还能解解闷。何况上次的事,王爷利用你实在不该,都是为了我,所以我想利用这次机会向你道歉,你一定要接受。”

金芙突然觉得很不舒服,可碍于她的眼神灼灼只得将汤喝下,一股热流顺着腹部升起,确实暖了许多。

萧洛水去林中狩猎,叶茜便拉着金芙往里面走,边说着话,一直到了尽头。

“再走是悬崖了,我们回去吧。”金芙感觉头晕晕的,心道这里果然太冷了。

“你回不去了呢,姐姐。”叶茜拉着金芙继续往前走,“真是怪物,连火都烧不死你,不知道从这悬崖掉下去,还能不能活?”

金芙感到全身乏力,只得任由叶茜拉着,她问:“为什么?”

“因为,王爷很在乎你。”

说罢,轻轻一推。金芙感觉自己像一只被折了翅膀的鸟儿,无力地下坠。下一秒,一只手拉住了她,随即与她一起落下。

金芙惊诧地望着自己跳下来的叶茜露出惊慌的表情,而后被一只手拉住。随后,金芙也被一只手拉住——萧洛水不知何时赶了过来,两手分别拉着两人,明显撑不住,正渐渐往下滑落。

“姐姐,你为什么要拉着我往下跳?”叶茜目中蓄了盈盈泪水。

金芙张了张嘴,却什么也没能说出口。因为萧洛水森冷地盯着她,随即松开了她的手。

从悬崖上掉下的感觉,永不可忘。

他的话仍在耳边:“你是妖,你一定可以活下来。到时候你来找我,你将成为世上最尊贵的女子,母仪天下。”

她那时被叶茜陷害浑身伤痕未消,又喝下妖物不敢碰的药物,全身法力尽失。

坠下深渊时,她一直在看他。看他蹙紧眉头,将叶茜拉了上去,随即将她紧紧拥在怀里,吻在她的额头,吻去她的泪。

他说得对,她只是妖怪,拥有不浅的道行,为他干过不少坏事。哪比得上那个白璧无瑕的姑娘,会羞涩、会脸红,会矜持会抗拒,会若即若离撩拨他的心。

哪像她,他一句话,她便过去了,毫不犹豫。他要吻她,她便做出最好的姿势逢迎。他要安静,她便使用术法将一切隔断在外,包括她自己。

浪荡不知羞耻,呼之则来挥之则去。

“萧洛水,你这个坏男人,我才不听你的……”她低喃着的这句话,很快被风吹散了。她闭上眼睛,任由自己坠下无底的深渊。

她那时想,那便就是一生吧。

她身而为人的一生。

不曾想过,她竟然还能活下来。

眼见他的轿辇离去,身旁突然响起一阵低凝的嗓音。

“如今他已登帝位,你想如何复仇?”

金芙回过头去,恰望入那一双幽幽的紫瞳里。若非面前的这个男子在接近崖底时兜出一张巨网将她救下,她早已粉身碎骨。

“将离,谢谢你十年来一直照顾我。我的仇恨与你无关,事成之后,我会答谢你的。”

“他正在历劫,其实你大可不必……”

“你是不是觉得我狠如蛇蝎?”

将离微叹口气:“妖就该是恶毒的,太善良就会被人算计。你不就是被叶茜所害吗?”

金芙将嘴角线条勾勒得更深:“他还是和以前一样呢。”

萧洛水几乎是应了他曾是王爷时的风流之名,登上皇位后,每年都要大选。无数美姬被想讨皇上欢心的臣子们送入后宫,而他也乐得一个个的接受了。

金芙顿时笑意更深——我在毒潭受苦,你却在这里坐拥美人。萧郎,为什么,我的心会这么痛呢?

萧洛水登基后沉溺于酒色,几乎失去了往日里伪装心计的半分圣明。他的后宫豢养了无数的美姬,宠谁时便能将那人宠上天,谁惹他的宠妃不高兴了,他摆手便能处刑。他的昏聩已经传遍大梁,心机满腹的臣子们纷纷献上美人,金芙便混在一众舞姬行列,在台下遥遥望向那人。

当真是变了许多,以往那人虽是浪荡地笑着,可他的眼睛永远清明澄澈。如今,他不苟言笑,更是带了暴戾的杀气。

金芙跳了一支百花舞,过去她还留在他身边时,因赶跑了那些舞姬,萧洛水无奈地笑:“芙儿,我最喜欢的是你,只要你能开心,便是天上的星星我也可以摘下来给你。几个逢场作戏的女子,有什么可惜的呢?”

“可是啊,你将她们都赶跑了,谁来为我跳舞解闷?”

“还有我啊。”金芙记得她那时施了一些小妖术,舞袖旋衣时漫天的花瓣飘飞,迷乱间她看见他的神情,是惊艳与迷醉。那个时候他是如此霸道地搂住她的腰说:“这样美的舞只能跳给我看。”那时她以为自己是迷惑了他的,哪里猜得到,或许一开始,他的所有痴迷的样子,只是做给她看;那些甜蜜腻人的情话,也只是说给她听。到最后其实被迷惑住了的,其实是她自己——

仅此而已。

如今她在朝堂之上再次跳这一支舞,在一众惊叹的吸气声里,她见到那个人恍然站起,手指无意识地紧紧捏在一起。

“把面纱揭下来!”失态的君王如是说。

金芙轻笑,缓缓摘了面纱。他看到那人目中的失望一闪而过,可是那人却依旧走下来,双手搀扶她起来,“你叫什么名字?”

“贾妍。”

“这支舞你是从哪里学的?”

“是婢妾家乡舞蹈。”

当天萧洛水便将她抱入后宫,隔日便封了妃。

这样荣宠的景象并未引起波澜,因为在此之前,同样的事情已发生过不下十次了。萧洛水每每看上一个女子,隔日便能盛宠不衰,可是所有恩宠持续不过半月,便都烟消云散。

宫人传言,圣上是在寻找一个人。那些他专宠的妃子里,每一个或多或少都与那人有相似之处。比如沾染了媚色的温暖笑容,比如天真无邪的单纯心性,又比如新晋荣宠的这位,会跳那摄人心魄的百花舞。

萧洛水每日都会过来陪她,看她跳舞,整夜整夜地宿在这里。

每至半夜,金芙都要在梳妆镜前细细描画妆容——这张脸,已不再是以前的脸了。

她掉下山崖,劲风与砾石将她的皮肤割得体无完肤,崖下是毒潭,强烈的腐蚀之气竟然让她无法恢复伤口。将离是生在崖底之妖,却也只能通过秘法替她再换一身皮。

容颜已换,本性已移,如今的金芙站在萧洛水面前,他再也看不出半分。

“你与她有七分相似,可你终究不是她。”萧洛水醉时总爱拿手触碰她的脸,然后说出奇怪的话来。

“陛下说的是谁?”

“一个故人。”他眉眼间带了落寞,“一个朕等了许久,也没能等到的故人。”

金芙甜甜一笑,继续替他斟酒:“陛下别担心,您一定能等到她的。”

就因这七分相似,金芙成了第一个半月后依旧受宠的妃子,这引起了茜妃的危机感——那个曾被她推下悬崖的妖,她以为除了她便可得到萧洛水的心——她曾是这么想的,毕竟他们青梅竹马,是打小便定好的亲事。怎知会突然杀出来一个金芙?她害了金芙,却让金芙永远住进了萧洛水的心。

她设了个很小的把戏陷害贾妍,以往那些个女子都是被她用手段给弄进了冷宫,她相信这次也不例外。可是,萧洛水这一次却不顾一切维护贾妍——不过是那七分相似!该死的相似!

“为什么?”

“叶茜,朕知道你害芙儿的事了。朕不希望再看到你!”

金芙知道是谁告诉了萧洛水真相,将离作为崖底之妖,恰将当时发生的一切看在眼里。他化出水镜向萧洛水解释当年,不过是为了替金芙找一个公道。

自此之后,金芙愈加受宠。她通过她的喜怒把持着萧洛水的喜怒,萧洛水每次提拔谁会询问她,贬谁也要通过她,金芙通过这样的方式把持朝政。她每日给萧洛水送去一碗汤水,瞧见他喝下,便笑着擦去他嘴角的汤渍。他变得昏昏沉沉,整个朝堂被金芙彻底把持在手。她今天要贬这个,明天要杀那个,还要修高楼、建城墙,百姓怨声载道。

“妖女,你一定会不得好死!”这日金芙随手点了一个上奏本参她的臣子,以一个莫须有的罪名将他拖了下去。被侍卫绑住时他依旧不停叫嚣,声音凄厉叫人不忍细听。

金芙掩嘴轻笑:“看你叫得让本宫开心的份上,留你一个全尸吧。”

此番过后,妖妃的恶名四起。无数臣子长跪大殿门外请求诛杀妖妃,民间怨声载道,拦轿告御状的事情层出不穷。

金芙被推上了风口浪尖。

将离急切地找了过来:“你在做什么!你这是在复仇吗?你杀孽太重,这是在自寻死路!”

“将离,我有些迷茫了。看到他受苦,其实,我很难受。”

“受苦?”将离怒哼,“他每次轮回便忘了,可你呢?你记得剥皮接骨之痛吗?你记得他次次利用你,而后把你一个人抛下的痛吗?你别再管他的事,反正这一世他不会善终。”

金芙凝视着自己的手,这双手上沾染了太多鲜血,全都是为了一个人。

为了他,她不惜违背天伦。为了他,她不惜付出自己的性命。

一切都是为了他啊,萧洛水。

可是他呢?

金芙恍惚一笑:“你放心,我有分寸。”

“芙儿!”半夜金芙对镜梳妆,萧洛水像是突然惊醒,自身后将她搂住,。她回过神来温柔笑道,“陛下,臣妾是妍儿呀。”

“贾妍,假颜……你是芙儿对不对?你回来找我了对不对?”

“陛下,臣妾是妍儿啊。”金芙依旧是温和地笑着。

“朕……朕很后悔。”

“陛下怎会有后悔之事呢?陛下得到了江山,得到了美人,得到了至高无上的权势与财富,陛下又能有什么遗憾呢?”

“朕那时……不该放开你的手……后来我才知道,妖也是会死的。我……很想你!”那个君王紧紧搂着她,哭得像个孩子。

“陛下,你不能这样呢。”金芙轻轻拍着他的背,在他唇边轻轻吹了一口妖气,“你应该再好好睡一睡,明日之后,一切便都会结束了。”

萧洛水浑浑噩噩点头,金芙扬手,化作一抹流光,自窗口飘了出去。

她在后宫放了一把火,从她自己的寝宫开始,火势像被点燃的野草一般疯狂蔓延。金芙鼓袖煽动火势,金黄的流光吸引了救火的宫人注意,他们惊诧地看着一朵花悬浮在空中,女子的身影在花后若隐若现,立刻惊恐得连水也忘了泼。

萧洛水便在这时赶到,他提剑指向金芙:“妖孽!”

金芙灿然一笑,任由他的剑刺入胸口。多么相似的场景,不同的是,这是一柄桃木剑。

若是钢剑,便不够啊。只是肉体上的伤痛,不够。只有凭借灵魂的力量,才可以扭转乾坤。

金芙倒下的时候,仿佛看到了那人眼底的一抹伤痛。

金芙笑了。只要他能好,自己再委屈,也不算委屈了。

萧洛水仿佛一夜惊醒。他诛灭妖妃,颁布罪己诏,声称梦到仙人点拨,尊叶茜为后。设明堂敬仙佛,开坛取法兴寺庙,俨然一派大彻大悟之感。

梁历325日,妖妃贾妍受万人唾骂,明皇萧洛水亲手处决她后,百姓拥护爱戴,万民朝贺。而后二十年,他与叶茜举案齐眉相敬如宾,成就一代明皇贤后。

功德圆满大去之日,西边彩霞红似血,两道白光自王宫冲天而起,直入云霄。

尘世百年,恍然如梦。

萧洛水睁眼之时,云雾缭绕,清香盈鼻。

“恭喜仙君历劫归位!”各色腾云驾雾的仙人前来道贺,。云端彩霞四射,眉心一凉,萧洛水的灵台顿时清明,所有被封印的记忆扑卷而来。

他原是天界仙君,心高气傲目中无人,为了茜芸仙子得罪天帝被罚下界历劫,磨去所有戾气后才得飞升。他每一世,都会爱上叶茜,每一世都为她犯下大杀戒,堕入无限轮回,直到这一世。此番他历经情劫才得以飞升成仙,可是他觉得,他的劫难,才刚来临。

他的脑海里回响着那个叫将离的妖怪的愤怒之言:“你怎么可能消掉戾气成仙?若非她替你顶了劫难,凭天帝对你的多加阻拦,你以为你可以归位?在此之前,你已轮回不下百世!若非她为你挡下杀孽,强行扭转你的命轮,你不知还要轮回几百年。可是这些孽,却让她遭受天谴,再也无法重生!”

幻海里显出女子以妖术控制他的心神,让他的剑刺入胸膛。倒在地上的女子魂魄飘起,随即被一道天劫劈中,魂飞魄散。在那最后的幻影里,女子回头盈盈一笑:“萧郎,我原谅你了。”

他的心被紧紧攥紧住,眼前似乎又浮现出她无邪的面容。她扑入他的怀里,她告诉他会保护他,;她为他跳那百花舞,旋身落入他的怀里,笑唤他:“萧郎。”。

萧洛水疯了一般游遍六界,搜寻她破碎时的所有灵魂花瓣,养在天池。每日在凡间捕捉她的记忆碎片,想再为她重塑灵魂。他想,他愿意用余下的漫长岁月弥补她、爱护她,只要她能活过来。

天池的芙蓉花开了。

他的手伸过去,那朵金色的花便如同嗅到食物的鱼儿,轻快地向他飘了过来。

他每日都会去打理,与她说话,直到有一天,花化身成人。

“是你一直在陪着我吗?”金色的纱衣姑娘歪着头。

“是。”他朝她走过去。

“你是仙人?”

“嗯。”他停在她面前,微微颔首,凝视着比他矮一个头的姑娘。“我可以吻你吗?”

“什么是吻?”

“就是这样。”他捧起她的脸,唇轻轻印在她的额头上,“代表我喜欢你,想保护你。”

“我也喜欢你。”金衣姑娘嫣然一笑,脚尖踮起,在他额上印上冰凉一吻。

他抚了抚脸,惊觉有冰凉的水珠滑落。于是他看着她将手抬起,将他脸上的湿润拭去。

“为什么要哭?”

“因为……”

这一世的爱恨情仇,终得圆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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