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胭脂泪

  那是一段落满灰尘的记忆,从来不愿向人提起,因为我不肯相信,悲剧是我亲手造成的。作为局中人,我不断拷问自己的灵魂。究竟是谁造成的错?难道拒绝爱情就应该承受这样的后果吗?
  
  一次喝酒时,朋友告诉我,萌萌在省城夜总会坐台,傍了一个有钱人,可是不久就被抛弃。听说还染了性病,瘦得皮包骨。我的手一抖,险些摔破杯子。朋友问我还牵挂吗?我装做若无其事的样子,摇摇头说无所谓。高脚杯里盛满红红的葡萄酒,透过这诱人的颜色,我仿佛看见一滴裹着胭脂的泪。
  我和秦萌萌是一批分进工厂的。当时,我刚从学校毕业,表现出很浓的书生气,不屑理睬身边的俗人俗事。我天性不合群,容易遭人误解,果然诋毁的话间接传到我的耳朵里。愤怒归愤怒,但抓不到证据,自然无从发作。秦萌萌气势汹汹,非要揪出乱嚼舌根的人不可。我劝她息事宁人。她却说:“我最听不得别人说师兄的坏话了。”
  
  我和秦萌萌同在一个车间,同跟一个老师傅学徒,平时“师兄,师妹”叫惯了。当师兄的难免要严厉一些。有一次,萌萌违规操作,差点酿成一场大事故。我狠狠批评她。她承认了错误,事后请了几天假,上班后也不理我。我开始后悔自己不注意工作方法,女孩子是最爱面子的!
  
  就在我寻找道歉的机会时,萌萌主动来找我。她说:“下班后,你有时间吗?”
  我正求之不得。
  她说:“那你兜里揣钱了吗?”
  我点点头。
  “好吧,你请我吃饭。地点由我定。”她大言不惭。
  走在路上,她一个劲地轻咳,我问她是不是病了。她瞪了我一眼,没好气地说:“你才病了呢!”这时,我才明白她的暗示,原来她梳了一个新发型——把辫子散开。脸上还化妆,可惜腮红重了一点。脚底下穿着崭新的高跟鞋,走路不太自然了。
  
  我讨好说:“今天你打扮得很漂亮呀。”
  
  她乐了,笑我是傻瓜。
  萌萌选的饭店还不错,环境幽雅,很适合情人约会。落地大玻璃窗前是一个个单间。小餐桌上摆着精美的花瓶,里面插着玫瑰花。柔曼的音乐在空气中流动。
  萌萌说:“你感冒了,我们吃一点清淡的菜?”
  我说:“别管我,你不是喜欢吃肉吗?就要点荤菜。”
  “不要啊,那你吃不了。我陪你吃青菜,也替你省钱了。”
  我笑着说:“那我们岂不成了食草动物?”
  “食草就食草,我喜欢!来瓶酒怎么样?”
  我吃惊地说:“你还喝酒?”
  萌萌说:“我从来没喝过,不过我今天特别想喝,如果我喝醉了,你背我回家。好不好?”
  
  “你那么胖,不压死我才怪。”
  “师兄,我真的很胖吗?最近我也觉得胖了,明天我开始减肥。”
  我看她来认真劲,就说:“我是开玩笑的,你不胖,身材很标准。
  萌萌咧嘴笑,吃得很开心。她说那是她最开心的一天。
  说实话,我不爱本职工作,每天伴着轰隆隆的机器,人都变得机械了。头脑越来越简单,脾气变得更坏了。我托人调工作,秦萌萌知道后,问我为什么要走?我说,在工厂呆一辈子也不会有出息。她说,现在哪都一样,能有这样的工作已经不错了。她说这话,我一点也不奇怪,萌萌生活在单亲家庭,很早就体会到生活的艰辛。父亲病退,她才接班来的。即使工资很低,她也没有怨言。否则,父亲的药费,弟弟的学费就没着落。
  
  我预感到萌萌喜欢我了。她挽留我的真实意图,在一封信里表露无遗。厂里下任务加班,我们都累得够呛,工作快结束的时候,萌萌站在我面前,比划着说写什么,当时机器轰隆,噪音很大,根本听不清她说的话。
  
  萌萌摘下手套,把我的手套也摘下一只,她用手指在我的掌心写起字来,她的手指上有汗,我的掌心也是汗渍渍的,两种汗水融合在一起。她写了一个大“日”字,旁边有写了一个小“免”。
  
  噢,原来是“晚”!她接着写“……上……我……不……敢……回……家。”萌萌的家很偏僻,她让我送她回家。
  路上她默默无语,走到家门口,她塞给我一封信,扭头就跑掉了。我拆开信,娟秀的文字,细腻的感情,饱含对我的爱慕。她希望我能留下,我在她身边,她心里塌实。我该不该接受这份爱情呢?毫无疑问,她的爱是真诚的,可是我没感觉的。在我的心目中,萌萌只是一个可爱的小妹妹。
  我想拒绝她,又不忍伤害她,于是我开始躲避她。她似乎明白我的心思,也不追问。事情慢慢拖下去,直到我调离工厂。临走时,我请车间主任和几个同事吃饭,我提议去饭店,萌萌说,饭店太贵,吃的不实惠,不如去她家。
  
  大家一致同意。我买了一些菜,萌萌亲自下厨,她烧一手好菜,色香味俱佳,大家夸奖她心灵手巧,将来谁娶她谁就享福了。萌萌羞红了脸,笑眯眯地看着我。
  
  我们吃喝到半夜,同事们各自散去。我陪她收拾残局,萌萌低头洗碗,长发遮住脸,她说:“到新的环境,好好照顾自己,你身体不好。”
  “我知道了。”
  “以后说话办事稳当点,别乱发脾气,人心隔肚皮。”
  “我知道了。”
  “经常和我联系。有什么烦恼和我说说。”
  “我知道了。”
  萌萌洗碗的动作变慢,她轻轻地说:“有件事,我想问你,你怎么想的就怎么说……我们还有可能吗?”
  我不知道怎么回答她,憋了半天,吞吞吐吐地说:“我觉得……我想……我们不是一条路上的人。我是说……你明白吗?”
  “我明白。”萌萌难以掩饰失望的神情,勉强笑说:“我明白,这种事是双方的。”
  为什么爱情是双方的?爱情到底是什么东西?我不想伤害她,真的不想!
  拾掇利索后,萌萌说:“我给你做条裤子,你比量一下,看合适吗?”
  她从衣柜里拎出新裤子,一边比量,一边说:“我是估摸尺寸的,看样子还挺合适。”
  我感动了,傻丫头,你为什么对我这么好呢?我一把搂住她的腰。萌萌呼吸急促,高耸的胸脯一起一伏。她仰头看着我,满是幸福的期待。我热血沸腾。萌萌闭上眼睛,身体微微颤抖……不,不,我不爱她,我不能跨过禁区,我为自己的冲动感到羞耻。
  “很晚了,我该走了。”我走了,不敢看她的脸。
  大概3个月后,工厂的朋友来我家做客,他告诉我,秦萌萌的父亲病故,萌萌准备去省城打工,为刚考上大学的弟弟挣学费。我飞奔到萌萌家,无论如何,我恳求她留下来,我给她爱,给她需要的一些!
  
  房门开了,一个陌生的女人面孔冷冰冰地说,原来的秦家已经搬走了。我在房前的台阶上坐了2个小时,就像守望一段逝去的爱情,内疚象一支利刃刺穿心脏。
  喝下红红的葡萄酒,醉意愈重。如果我娶萌萌,她的命运可能是另一种模样。她不会去坐台,更不会染病。原本属于我的,现在任何一个有钱人都可以随意占有。
  我迷迷糊糊走到街上,街灯通明,地面上的影子,拉长又拉短,拉短又拉长……迎面走来一个妖冶的女人,脸色煞白,明显涂着厚厚的胭脂,白色的大衣在风中猎猎摆动。午夜里,还有多少这样的女人在游荡?我敢保证,一张钞票就能从她身上得到满足。呵呵,这滑稽的性,滑稽的爱,滑稽的人生。
  我放声大笑,城市的夜,如此妩媚多姿。
  
  
  
  写在《胭脂泪》的后面
  
  偶然在网上发现03年写的一篇小说《胭脂泪》,这时才恍然想起,自己曾经写过这样的文字。
  
  人们都说,小说里或多或少都有作者的影子。这一点,我不否认。蒙蒙的原型,是我的同学。她是一个很开朗的人,然而家庭的不幸,让她过早走入社会。她的母亲是工厂的调度,在一次意外事故中身亡。不隔两年,她的父亲也因为心脏病过世。
  
  本来,那时年少,不懂得爱情。可她对我的痴情,我还是能够感受到的。她母亲去世以后,她就接班参加工作,我们偶尔还有些联系。她托同学来询问我,是否还有希望?我当时比较愚,就拒绝了。
  
  后来她的父亲去世,我确实去找过她,得知她已经搬家,我也确实在门口坐了很长时间。我想了很多,不知道是被爱而感动,还是因为同情,我很想牵着她的手,告诉她,其实,我也很在乎她。然而,一切都晚了……
  
  大概几年以后,听朋友说,她结婚了。从朋友说话的语气中,我感觉她是不情愿的,她的男人哄他去算卦,占卜人一再忽悠,他们八字相合,天造地设。她也就“顺从天命”嫁人了。
  
  又过了不长时间,朋友说,她又离婚了,身边多了一个孩子。最让我感到惊愕的是,她竟然沦落风尘。我渐而想明白,她是为了自己的弟弟。我认识她时,小弟才十岁吧,要小她很多。父母去世了,只有她照顾弟弟。买断下岗,无依无靠,一个弱女子,靠什么来生存?或者是误入歧途,或者还有我所不知道的原因。
  
  我不知道,这究竟是谁的错?“笑贫不笑娼”,相对于整个社会的价值取向来说,个体生命的选择带有很强的被迫性。但我宁愿把责任归咎于自己。相信是我造成了这个悲剧。
  
  胭脂泪,还有多少流淌?“你的体香随心思浮动,无外是深情比酒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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