县重点中学秀州中学高三那群正在准备他们一生中最重要的冲刺——高考的学子中间,女生杨柳岸很烦,在离高考还有一个星期的时候,她的当县人武部部长的老爸交给她一个特别任务,要她抽出一个整天的时间,帮助他们人武部对这次定向为大连舰艇学院招收的五个学员做一个最后的甄别。她的部长老爸说,复习也不在乎这一两天的时间。还说已经为她请好了假。本来,这回大连舰艇学院来招学员的事已经在全县闹得沸沸扬扬:从跨进校门那天起就计军龄,读书不仅不要钱还象当兵一样按月发津贴。去读书报到时什么都不用带,一到学校就从头发到脚,穿的盖的样样齐全。毕业后全部上新一代的核潜艇。如此优厚的待遇让全县的高三男生眼珠子都发绿了。可全县才五个名额,条件可不比包送进清华北大低啊!于是,由县里几家重点中学按学习成绩优异、道德品质超群、身体素质达到潜水兵标准这样三个条件报了三十个名额,经过体检后由人武部和舰艇学院来的同志从中选了十五个。这还没完,这十五个预备生在经过最后甄别后只能剩下五个幸运儿,这样看来,这最后的甄别是十分关键的了。大家要说了,这最后甄别既然是如此重要,那跟一个高三女生,那个叫杨柳岸的黄毛丫头有什么关系,还非要把她请来把关?这里面自然是有道理的,道理就是杨柳岸那一只很好看的、有点翘兮兮的小鼻子。
原来,舰艇学院这回招的学员还有一个非常重要的附加条件,这个条件在体检表上没有打出来、那是为了保护学员的自尊心不受伤害:就是必须保证录取的学员中的每一个人都不能有狐臭。试想,这些学员学成后,全部要上潜水艇,他们将长年累月生活在海底一个密闭的铁盒子里,虽然有空气更新设备,但这个集体中间,那怕有一个人有点狐臭,也会成为非常严重的问题,那是会影响这个集体战斗力的。所以,历来招收潜水兵都有这个要求。可把这一条印在体检表上又不雅,那就只有在下达招收学员的指标时口头强调一下这个重要的附加条件了。人武部的杨部长在接到这个通知时,他就立刻想到自己的女儿了,让女儿来把这一关,万无一失!
原来,杨部长这个宝贝女儿那只翘兮兮的鼻子对狐臭特别敏感,也就是说她最闻不得狐臭,在刚刚进入高中那年,为此还跟父亲大动干戈闹过一架。上高中的第一天,早上小姑娘还是高高兴兴去上学的,可中午回家吃过午饭后,杨柳岸就怎么也不肯去上学了。最后由她妈妈出面才问出个所以然。原来上午新学期排座位,跟杨柳岸排到同桌的是个从马目乡考上来的男生,杨柳岸跟她妈妈说那男生有狐臭,说上午那半天,她脑门子都要熏炸了,要不换座位,她准会被他熏出病来的。这一来杨部长火了,骂女儿娇气、小资产阶级思想严重,骂得女儿大哭了一场,可哭归哭,女儿还真的没有去上学的意思。这一来,逼得杨部长亲自出面到学校去,找到教导主任,用另外一个理由,把女儿换了一个班级才了事。这回,杨部长就是要好好利用女儿这一特长,在那间面试室里,置一块屏风,让女儿坐在屏风后,参加面试的学员依次叫进去坐在屏风的另一边,回答杨部长和那位舰艇学院来的同志的口试题,而女儿则必须把她“鼻试”的结果用短讯发到父亲的手机里。
父亲的意志是不可抗拒的,何况这也是共和国国防建设的大事。那一天,杨柳岸准时坐到那块医院里借来的屏风后去了。
让女儿担任如此重要的工作,杨部长就不怕年轻人在这过程中凭自己的喜好宽严标准不一、搞小动作吗?杨部长说不会,知女莫若父,女儿天生的对有狐臭的人没有好感,就那位曾经让女儿大动干戈的“半天同桌”的男生来说,后来曾听女儿说起过,说那男生其实是位非常优秀的小伙子。他的学习成绩在同年级的八个班中一直是冒尖的。到高二,这个叫于晓风的男生就被选为学生会主席了。那一年,杨柳岸也被选为学生会的文娱委员。于是,每逢学生会开会的日子,就成了女儿的受难之日,她每每会坐得离他们的主席最远最远的门边。女儿几次对她妈说,她实在弄不清楚,那个于晓风在学校里还有那么多的女孩子追求,她背后悄悄问过那些女生,她们竟说闻不到他有狐臭……而且,那个于晓风对那些主动贴上来的女生还一律敬而远之。而且,杨部长说,他和那位舰艇学院的同志也有鼻子,也会闻啊,尽管人上了年岁,嗅觉会迟钝一些。
果然,到了那一天,屏风后面的女儿就表现得很好,当叫进第九个学员时,她就闻出两人“有异味”了。反正是要淘汰三分之二的,于是那两个名字前就被杨部长用铅笔打了个“××”。
“10号请进!”人武部的小王干事叫了下一个号。
随着10号学员走进来,还没等人入座,屏风后的杨柳岸就赶紧屏住呼吸,一边忙忙不迭走到后窗边,她这才缓过气来。在这同时,她手指也飞快地活动着,她给父亲的手机里连发了四个“×”——这是最严重的等级!
手机就一直摆在杨部长面前,他一眼就看到这个信号了。于是,一切就变得十分简单,杨部长一边客客气气地招呼10号学员坐下,一边跟他说:你知道,这回舰艇学院只在我县招五个名额,就是说,你们中间还有三分之二的人要被淘汰。所以,你要回去做好思想准备,回去好好准备参加高考吧。按你的学习成绩,考一个重点大学是没有问题的……
这时候,屏风外面的十号学员站起来,开始表态了。他一开口讲话,这声音杨柳岸是如此熟悉:学校的学生会每回开会,她都能听到他们的主席用这个声音说话。天,于晓风也在那十五个学员中间?她可事先一点也不知道,他也太低调了……
只见屏风外的于晓风脸红耳赤,他说:
“我本来就不准备参加高考,因为我家非常困难,我爸三年前开山炸石时死了,我娘身体也不好,我还有一个妹妹,她今年高二了,成绩也非常好,我们兄妹俩只能一个上大学,我早已决定把上大学的机会让给我妹妹:一个农村的女孩子,只有上大学才能改变命运。我决定去赚钱供她……当然,如果我能上舰艇学院,那就另当别论了,因为这个学校读书不仅不要钱还有津贴。现在,既然这个机会失去了,我还去考一般的大学么?……”
于晓风的每一句话,对于杨柳岸都是一个炸弹。天啊,我们这个学生会主席平时有关他的家庭情况,怎么一个字也不吐露?而现在,偏偏就是自己的四个×,把他的锦绣前程给毁掉了,事情怎么会这样?……
当天晚上,这个大大咧咧的姑娘第一次失眠了。于晓风的声音老是在耳边响,仿佛一直在开学生会。他们的主席一如既往地在布置着帮助最困难、最需要帮助的同学。于晓风啊,其实、最困难、最需要帮助的正是你自己啊!可是,从你当主席的两年来,你对自己的困难只字未提……
高考很快就开始了。可是,在参加高考的考生中,杨柳岸还真的没有看见于晓风,向他们同班级的同学打听,说于晓风在学校领导的动员下,他答应参加高考了,可到了高考的第一天,他有意识迟到了,被拦在考场外……
而杨柳岸,则按她填的志愿,顺利地考上了浙江大学医学院。当她坐在新的课堂里,开始学习全新的学业时,她不能不想到于晓风。他现在在干吗?他外出打工了?或者在家里当了个什么专业户了?
她给他写了一封长长的信。在信里,她没有隐瞒那天她坐在屏风后,给他打了四个“×”的事。她诚恳地说,国家对某些特种的兵有特殊的要求,这无可厚非。她爸爸和她那样做,也是应该的,希望得到他的谅解。她接着说,狐臭的确不是什么大病,但在某些时候,的确能影响人的社交、象你遇上的事,就影响了你的一辈子……所以,于晓风同学,我劝你还是把它治一治。我查过资料,有许多种治疗方法。请你相信我,我一定为你找到一种最有效、最适合你的方法。今年放寒假时,我会亲自登门来为你治疗……
信寄出了。不久,就收到于晓风的回信。信很短,于晓风在信里说,你千万不要有责备自己的想法,你是对的。至于我这病,你也用不着挂在心上。他在信里说,我们马目乡的男人不会没有活干,我们根本用不着离乡背井到外面去抢别人的饭碗。我们那里有一座全县最好的石灰石山,我们马目乡的每个男人,还没等成年,就去为一家水泥厂上山开山炸石、拉车运石。所以我现在每天都是一身臭汗,那点狐臭根本就无所谓了……
说真的,收到这封信,杨柳岸心里愈加不安了。一挨到放寒假,这个学医的大学生就迫不及待地决定来一次无证行医。她背着个挎包,挎包里有她早就为他准备好的药物和一套银针,她就兴冲冲地上了开往马目乡的客车。
一下车就看见那座石灰石山,一眼看去,除了灰白的石头,就是忙于采石的人了。杨柳岸没上山,就打听起人来。一位刚从山上下来的大爷说,于晓风已经三天没有上山了。三天前,他的脚受了点伤,在家孵着哩。
杨柳岸的心往下一沉,受伤了?伤得重吗?她很快就打听到他家:那是一户还没摆脱贫困、显得有些寒酸的农舍,泥墙土瓦。场院里,有个姑娘在捣草药。想必就是放寒假在家的于晓风的妹妹了。一问,果然就是。大概是听到她的声音,于晓风拄着副拐杖,就从屋里迎了出来。
老同学在这样的场合下见面,杨柳岸只觉得自己鼻子发酸。于是,她把自己原先准备的治疗方案忘得一干二净,立刻检查起他脚上的伤来。于晓风说,在那座打石山上,皮肉受伤是家常便饭,打石山的人哪有那么娇贵?弄点草药一敷,过三天就又上山了。可一看那么大的伤口,杨柳岸不依不饶,立刻就动员他进城上医院。望着她不达目的誓不罢休的气概,于晓风只得在他妹妹和杨柳岸的搀扶下,出门上了进城的汽车。
一直忙到县城的万家灯火亮起来的时候,杨柳岸才回到家。一到家,顾不上吃晚饭,女儿就把母亲拖到自己房里,要妈妈帮着跟爸爸说,她已经决定,把自己闲在家里的那台电脑送给于晓风。她说他那么一个才子,如果就这样走他爸爸的老路,她会替他叫一辈子的屈。她说他的文笔是那么好,在中学里她每每为他的文章拍案叫绝。他有了电脑,一定会成为一个作家的。她说,于晓风已经答应她了,他会努力的。总之,说起于晓风,她是没完没了了。于是,她妈妈也奇怪了,她问,你今天就没有闻到他的狐臭?
这一问,杨柳岸也傻眼了,真的,今天就怎么没有闻到他身上的狐臭?她妈妈说,莫不是你爱上他了吧?据说,一个有狐臭的小伙子,只有在成为某一个姑娘的意中人时,那个姑娘就闻不到他身上的狐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