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大，孩子再过几天就要放寒假了，等放假俺再回去行不?来来回回得倒几趟车，净折腾!”昨晚，婆婆在电话里说。
“不行，说后天回来就后天回来!”那头隐约传来公公的断喝声。
婆婆最近两个月，一直在我家帮忙照看小孩。这次刚来一星期，公公就来电话催她回家了。
曾经，我对婆婆频繁地来往颇为不解：公公身体很好，又没有农活，有啥不放心的呢?况且，她还晕车。可后来，我才慢慢发现这其中的“秘密”。
公公一向是婆婆的天，他每句话落在地上都能砸出一个坑。所以，在公公面前，婆婆从来就没有“自己”——他可以对她指手画脚，对她大声呵斥，她却向来忍气吞声，从不说半个“不”字。
“妈，俺大说的话，对的您听;不对的，您干嘛还要听啊?”我实在看不惯公公在婆婆面前颐指气使的样子，很为她鸣不平，有一次我嗔怪道。
“你大是俺的当家人，俺不听他的听谁的?”婆婆如是说。
唉，罢了!大字不识一个，“三从四德”倒明白得很，传统观念根深蒂固啊，真可怜!一切就随她去吧!
可随着时间的推移，有越来越多的小事在渐渐改变我的判断。
那天，是婆婆来我家的日子。接到电话，婆婆在那头说开了：“雅，俺今儿去不了了，明儿再去。你大不让俺走，说让俺给他洗洗床单再走……”语气里没有一丝勉强，倒多了几多甜蜜。
那天，婆婆本来是要吃过午饭才回老家的，可早上刚起床，就见她一边扣扣子，一边对我们说：“俺等不及了，这就走。你俩谁也不准给你大打电话啊!俺自己倒车回去!”说着，连脸都没洗，推开屋门就跑了出去，唯恐遭到我们的阻拦似的。我和爱人相视一笑：婆婆这是摆明了要给公公一个惊喜嘛!
婆婆有一部自己的手机，是公公给她买的：“150块呢!你说我要这干啥?净是浪费钱!”嘴里说着埋怨的话，眼里却是炫耀似的满足。果然，每天晚上，公公和婆婆都要单线联系，家长里短乡里乡亲，经常一说就是半个多小时。
“幸亏设置了家庭短号，不然，光电话费就付不起了!”爱人打趣道。
婆婆呢，瞥了爱人一眼，正色道：“不是不放心你大嘛!家里就一个糟老头子，没人管没人问的。谁知道他这一天从早到晚的，按时吃饭没?”
……
却原来，婆婆对公公的急躁和霸气，从来就没有过委屈，更没有过不满。对公公，她只有信赖，只有依恋。
这样单纯深厚的感情，婚前理应有一份很唯美的邂逅吧?我常常傻傻地想。
昨天，从婆婆嘴里，我终于知道了他俩的“过去”。
“俺和你大19岁订婚，28岁结婚，直到结婚那天才见到你大的样子……”婆婆羞红着脸颊，娓娓诉说着往事。随着她的讲述，我穿越时光，回到了他们那个懵懂的年代。
媒人安排见面了。土墙边放着俩凳子，两个邻家妗妗站在上面眼巴巴地往外瞧。墙外，远远走来了年轻时的公公。一想到此时正有许多双眼睛审视般地打量着自己，他的脸就一下子红到了脖子根，于是，就扬起脚板逃也似的向前跑去了。
妗妗跳下凳子，对待在屋里不敢出门的婆婆说，小伙儿看着挺实诚，中。于是，没有彩礼没有信物，只交换一下生辰八字，这门亲事就算定下了，直到9年之后成婚，两人再无往来。
结婚那天是农历10月16，天阴沉沉的，风冷飕飕的。围着花轿熊熊燃起的几圈麻杆火，也没能温暖婆婆那颗忐忑不安的心：他长什么样儿?他会对俺好么……婆婆说，从那以后，伺候公婆、下地劳动、一日三餐，便是她的全部了。一直到好几个月后，都入夏了，她的身体还时常发抖着，那是对公公的敬畏，更是对新生活的恐惧。
“离婚?那多丢人啊，光唾沫星子就能把人淹死!过不到一块儿?死呗!隔三差五，就听说这村的媳妇上吊了，那村的媳妇喝药了，还有吞大麻的，还有投坑投井的。”婆婆至今仍心有恐惧，“可你大，一辈子也没骂过我一句，更没动过我一根指头!”
讲到这里，婆婆骄傲起来。她又对我说起，自从孩子出生后，她和公公是怎样起早贪黑节衣缩食供应兄弟俩上学的情形。“多亏了你大，追星星赶月亮，往死里干，又借了许多债，这才勉强供应俩孩子毕业。”末了，婆婆感慨地说。
“俺化疗那半年，要不是你大细心照顾，俺早就见阎王了。你看咱邻居王大娘，和俺一样的病，你王大爷要是有你大一半细心，你大娘也不会那么早就死了!”婆婆经常对我说这段话，那是她藏在心底的幸福。
八年前，婆婆得了乳腺癌。我和嫂子偏在此时先后怀孕，行动颇为不便，爱人和婆哥要上班啊，这照顾婆婆的重任就落在了公公身上。从来没有进过厨房，饭来张口衣来伸手的公公，一改往日的急躁和霸道，硬是学会了做饭，蒸馍擀面条，炒菜打稀饭，还千方百计为婆婆改善伙食，哄着婆婆度过了最难熬的化疗期。
此后，公公的脾气收敛许多，常对婆婆露出温柔的一面，甚至逛庙会时还偷偷买了一条围巾，很羞涩地送给婆婆。
我不由想起“同甘共苦、相濡以沫”这两个词来，用在公公婆婆身上是再合适不过了。也就是这两个词，才使得婆婆始终愿意以一颗接纳、包容、爱怜之心对待公公的一切弱点!
公公婆婆之间的爱情让人感动，虽然一点儿也不浪漫，但质朴、真实而美好，更像美酒佳酿，越久远就越芬芳，越弥足珍贵!
“咱俩老了会不会也和咱大咱妈一个样呢?”爱人问我。少年夫妻老来伴，凡是和公公婆婆一样，互相搀扶相濡以沫的夫妻，老了都是这样吧?想到这里，我咧嘴笑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