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的一生经历了太多的艰难困苦,他六岁丧母,九岁丧父,届时姑姑们已经出嫁,他试过了很多谋生的手段,在遇到母亲之前,他已经尝尽了人间的酸甜苦辣。所以,我要感谢母亲,给了孤苦的父亲一个家,这个家虽然小,虽然窘迫,虽然贫穷,却是父亲与我们姐妹兄弟四人的至真与至爱。
父亲还是很少笑。他被生活的重担压得几乎无法呼吸。他每天连口菜也不舍得吃,但还是会省钱给我买冰棍。我不懂这些。坐在父亲的膝上,我也问自己,也问妈妈,为什么爸爸不笑?妈妈多数都白眼父亲,不要那么严肃!
我比哥哥小五岁,按理说有了哥哥,父母已经不再想生养。所以我小的时候有人叫我多多。很多人都不理解父母,养这么多孩子干嘛?母亲总是笑着回答:我可不后悔!我最喜欢我老姑娘!若问父亲最喜欢哪个,他一定说都喜欢。可我有时候想,父亲会喜欢我吗?父亲重男轻女,我又不是最漂亮的那个,我也不是成绩最好的那个!有一年春游,因为期盼已久,我生怕错过,叮嘱父亲一定要在四点叫醒我,那时候家里连个闹钟也没有,父亲为了不误我的事,在厨房抽了一夜的烟,整整一夜没合眼。这事我记到现在,可惜都没来得及跟父亲道个谢。父亲肯定不记得了,他也不会期待我的道谢,因为这样的牺牲他做得太多太多。
我大学毕业的时候父亲已经55岁了,当他最小的女儿也终于独立,他长长地吁了一口气。他为了小女儿的成长付出了太多太多,所以我想,即便我是丑小鸭,父亲也一定是最爱这个小女儿的。
妈妈走后降温,出殡那天还下了瓢泼大雨,通往殡仪馆的路被堵得水泄不通,本定在9点遗体火化,结果拖到了11点,都说老天都不愿妈妈离开。爸爸去的当天,沈阳也降了温,还下了大雪,机场高速都封了。这一年里的双亲的离开,一个在酷暑,一个在严寒。
父亲的脸惨白但是安详,舒展了的眉和生前大不相同。生前父亲从来都是心事重重,他为全家的生计操碎了心,这回,他是不是终于可以不想心事了?走前,我们一一与父亲话别,安慰了他许许多多,但愿他都听到了,从此不再挂念。
父亲的一生都在忙碌受苦,我们都不理解为什么到后来生活好了,不缺钱了,父亲还是一如既往地为生计操心,卖雪糕。
第一次出门叫卖,父亲也难为情,推了一天也没叫,一个也没卖。后来他先在家里练习,然后出门叫得好响亮。有生意不好的时候,因为家里没冰箱,剩了就会化掉,爸爸就卖呀卖,叫啊叫,直到深夜把雪糕卖光。后来我工作之后,和哥哥商量帮父亲买个冰箱,这样他老人家在卖不掉雪糕的时候,也不会上火了。不过这时候我们真的不需要他卖雪糕贴补家用了。四个儿女全都有了满意的工作,也会经常给钱他。可是这成了父亲的精神寄托与爱好,他每天都沾了唾沫一毛钱一毛钱地数,那神情知足且自豪。
我们说就让父亲卖吧!自力更生的意义不光对于年轻人,对老年人可能同样有着非凡的意义。父亲的积蓄一日一日地多起来。我记得他的那个破旧的钱袋子,里面用一毛一元积攒起来的也有几千了。有一天父亲拿到银行去存,好像是三千的数,他自己已经数好了三千,柜台里服务员数了很久,“三千,正好!”父亲一下子又犯了心病,怎么我数的这么准吗?不会是少算了我的吧?这件事他犯愁了至少有一个月,跟大姐二姐都讲过很多遍。
在父亲弥留之际,二姐含泪笑着讲起这件事,说:“爸爸,您醒了之后还去卖雪糕,我就爱听您喊的‘皇姑雪糕’,我爱看您认真地数钱的样子,那一毛毛,一分分,爸爸您真能干哪!”
二姐唱到:“雪糕,雪糕,皇姑雪糕!”病房里的每个人都泪眼婆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