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夜里,狗蛋被冻醒过来。战斗是什么时候结束的,他还是一遍迷糊。四处都是死人,横七竖八像柴垛子似的,浓重的血腥味直呛喉咙,山梁上静得怕人,连鬼放屁的声音几乎都能够听得出来。
狗蛋试着站起来,还好,没受啥大伤,只是手臂上被鬼子兵的刺刀削去了一块皮肉。
狗蛋的命大,像这样的战斗,他参加过不下二十回,打一回,部队都要死伤三四十号人,可是每一次狗蛋都屁事没有。
其实,狗蛋打起仗来是最不要命的,每回吹冲锋号跟敌人拼刺刀的时候,他都跑在最前面。
八路军的部队就是禁得住打,打死一批,又加入一批,硬是缠得鬼子没挪动窝。
可这一仗打得可真叫一个惨,连长命令吹冲锋号的时候,子弹几乎已经打光了,起先还是三百多人的部队,那是也就只剩下十来个人了。
鬼子的本折得更大,来了五六百人,看样子活着回去的也没有几个。也幸好连长事先叫人在鬼子的来路上埋上了地雷,不然,这次阻击任务恐怕是完成不了了。
狗蛋贴身的衣裳口袋里,还装着一颗子弹。每次战斗之前,他都会偷偷地留下一颗贴身装着,可是几乎每一次战斗还没有结束,他又不得不把它拿出来,小心地放进枪膛里,然后准准地射进敌人的胸膛。这一次,他还没有来得及把这颗子弹拿出来,一颗炮弹就把他给炸飞起来了,这颗子弹就这样保留了下来。
这颗子弹是给赵福寿留的。狗蛋曾经发誓,他不亲手敲碎赵福寿的“葫芦瓢”,就敲碎自己的“葫芦瓢”。
赵福寿是个地主,是狗蛋的仇人。那年,够蛋的爹因为给红军扯过草药,红军前脚一走,赵福寿就跑回来,把他爹抓住吊在祠堂的屋梁上,给活活打死了,他的娘也被逼着跳了崖,如果不是他狗蛋的两条腿跑得快,小命肯定是早就没有了。
“大仇没报,老天爷咋就会收了我的命呢?”狗蛋摸了摸衣裳口袋,那颗硬邦邦的子弹,让他感到既兴奋又踏实。他捡起一条枪,随手拉了拉枪栓,又仔细地摸索着检查了一遍,确定没有啥毛病,就扛在肩上。
赵福寿的宅子离这里不过三十里地,一打回到这里,狗蛋的脑壳就被赵福寿这三个字弄得胀疼不已,若不是部队纪律管得太严,他早就开溜去收拾那老公狗了。
“等收拾了赵福寿,再去打听部队的消息。”狗蛋这样想的时候,他已经顺着山梁大步朝前走了。
赵福寿的院子被十几支火把照得亮亮堂堂,三十几个鬼子兵齐刷刷地站满了院子的四周,刺刀在火光的映照下直晃眼。院坝里横七竖八地躺着十几具尸体,从衣裳穿着一看就是赵福寿家里的人,其中有一个是女的,浑身一丝不挂,下身处还插了一把长刀,她是赵福寿的小老婆。赵福寿被反绑在一棵桂花树上,眼睛瞪得就像一对牛卵子,嘴里在高声叫骂着什么。
藏在宅子后面大樟树上的狗蛋,悄悄地摸出了子弹,轻轻地顶上了膛,拨开树枝,枪口瞄准了赵福寿的脑袋。
“来呀!狗日的日本鬼子,我操你八代祖宗!对老人和娘们儿下狠手算啥球的能耐啊!有种就冲我来呀!我赵福寿要是皱一下眉头,就他妈不是中国人!”
狗蛋抠扳机的手指微微地松了一下。
“龟田老色鬼是老子杀死的,信也是老子给八路军送的,我的儿子就是赵志武,是专门打你们日本鬼子的好汉!你们不用去找他,他会来找你们这些畜牲来算账的!哈哈哈……”
赵志武?狗蛋心里一惊,手上的枪晃了一下,枝叶发出了一阵轻微的响动。
才打完的这一仗,不就是为了掩护赵志武主力师转移吗?早些年就听说赵福寿有个儿子在外面大城市里读书,难道他就是狗蛋的师长赵志武?狗蛋抠扳机的手指松开了。
赵福寿还在骂,声音嘶哑。一个日本军官抽出了刀,高高举起向他疾步走了过去……
狗蛋迅速端起了枪,枪响了,日本鬼子军官仆倒在地。
几梭子弹擦着狗蛋的脑袋飞了过去。狗蛋溜下树,身子在林子里一晃,不见了。
几年过去,日本鬼子被赶走了,狗蛋终究还是丢了一条胳膊,赵志武却战死了。
又过了几年,仗打完了,狗蛋回家乡给爹妈上坟,烧了纸磕了头后,就向人打听赵福寿的坟在哪里,可是谁也说不清楚。狗蛋就跑到赵家宅院的那棵桂花树下烧纸磕头,嘴里说:“师长,狗蛋替你给你爹妈烧纸磕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