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康熙年间,江南茂林镇有位木雕师傅,名叫吴三岭,技艺高超,远近闻名,在茂林镇更是首屈一指。
茂林镇有个自古流传下来的习俗,那就是每隔三年必举办一次木雕大赛,参赛者为镇上三十岁以下的木雕工匠,而以第一名胜出的工匠,则被授予一块“木雕巧匠”的匾。年轻的工匠们无不以夺得那块匾为荣,因此,那每三年举办一次的赛事,分外引人注目。
在吴三岭众多的徒弟中,有两位年轻人,一位名叫崔进,一位名叫许呈,两人同岁,也是从小就很要好的朋友,一位家住镇上的东街,一位住在镇上的西街。他俩天资聪慧,都有一双巧手,能吃苦耐劳,同一天拜吴三岭为师,因为崔进比许呈早出生两个月,所以,许呈称崔进为师兄,而崔进称许呈为师弟。他俩入师门之后,很快就脱颖而出,很得吴三岭器重。
眼看那三年一次的大赛就要在半年后举行了。这一天,吴三岭把崔进和许呈叫到了跟前,表情严肃地对他俩说了一番话。第二天,崔进和许呈各背上一个包裹,双双上了路。
崔进和许呈此行的目的地是浙江东阳,那里是闻名华夏的木雕发源地、经久不衰的木雕之乡,汇聚着大批的能工巧匠。而他俩的出行自然是吴三岭特意安排的。
吴三岭让两位爱徒远赴千里之外的浙江东阳,是经过深思熟虑的:茂林镇的木雕,虽然也颇有名气,但比起浙江东阳,毕竟稍逊一筹,如果崔进和许呈能在那里得到高人指点,必能提高技艺,从而在半年后的大赛上有好的表现,为师门增光……
五个月后,崔进和许呈先后回到了茂林镇,吴三岭把他俩叫到家中,让他俩各雕刻一样木件。而这一试,吴三岭不禁大为满意:两位高徒的木雕技艺有了明显的提高,显然,他俩都得到了能匠的指点。高兴之余,吴三岭嘱咐崔进和许呈,各自在家中潜心钻研,为那将在半个多月后举行的大赛好好准备。
这天上午,崔进在家里于一块樟木板上精心雕刻着一匹高头大马,雕着雕着,他忽然放下雕刀走出门外,上了街。
工夫不大,崔进便来到了西街,进了一个院子,只见院子当中坐着一人,正手握雕刀,在一块木头上雕刻着什么,而那人正是许呈。
其实,崔进此时来到许家,并非闲逛,而是有目的的。回到茂林镇后,他花了几天时间,将镇上准备参赛的年轻工匠的实力暗暗摸排了一番,然后,他心里有了数:镇上的年轻工匠们的技艺都在自己和许呈之下,今年的大赛上的匾之争必然会在自己与许呈之间展开。刚才,他在家中雕刻之时,忽然心神不定,于是放下雕刀来到许家,看看许呈为大赛做了哪些准备。
这时,许呈一抬头,正好看见崔进走了进来,便连忙站起身招呼他坐下。师兄弟聊了不大一会儿,一位看上去年龄有五十多岁的老汉忽然走进了院子,一副吞吞吐吐的样子。崔进见那老汉似乎有事找许呈,便告辞回家了。
第二天下午,崔进在家中雕刻累了,便放下雕刀又来到许家,却被告知:许呈一大早就去了凤村。这不免让崔进感到有点奇怪:凤村虽然村名好听,却是个偏僻小村,离镇上有五十多里路,在这准备比赛的关键时刻许呈为何要去那里?
第三天上午,崔进又来到许家,不料又被告知,许呈去了凤村……第四天,好奇的崔进起了个大早,匆匆赶往许家,碰巧远远地看见许呈,扛着几块木板,正大步流星地往镇外走去……
三天后,木雕大赛如期举行,比赛地点就选在吴三岭家那宽敞的前院里,而吴三岭与另外四位木雕师傅早已被公推为大赛的评判师傅。
崔进早早来到吴家前院,显得精力充沛。过了一会儿,一脸疲惫的许呈也走进了吴家前院,崔进见了,嘴角露出了一丝微笑:师弟近日在镇上与凤村之间来回奔波,必然生疏了手上的活儿,看来,今年的那块“木雕巧匠”的匾肯定是非我莫属了!
这时,坐在评判席上的吴三岭见时间差不多了,便低声与其他几位评判师傅商量了一下,然后高声宣布比赛开始。
只见在院中,排成了几行的参赛雕匠,一个个聚精会神地在手中的木头上雕刻起来……时近中午,年轻的工匠们纷纷把自己雕刻的物件交到了评判席上。
经过一番比较,五位评判师傅评判出了一个出乎大家意料的结果:其他的年轻工匠,纷纷与那块匾无缘,而崔进和许呈所雕刻的物件,均令五位评判师傅爱不释手,竟难分伯仲。崔进原以为自己的真正的竞争对手许呈会因近日只顾着在凤村与镇上之间来回奔波,未为比赛做好准备而败北,谁知却出现这么个不分上下的结果,一时间不免有些失望。
一块匾当然不可能让两个人同时给扛回家。吴三岭和另外四位评判师傅商量了一会儿,然后一致决定:单独为崔进和许呈举行一场附加赛,然后再评判那块匾应该花落谁家。
不一会儿,两块形状、大小相同的紫檀木料摆在了崔进和许呈的面前,两人不敢怠慢,不约而同地拿起雕刀用心雕刻起来……雕到太阳西斜,两人先后停下雕刀,将雕好的物件交到了评判台上。五位评判师傅伸头一看,顿时傻了眼:崔进雕的是一池莲花,一艘正迎风而驰的画舫上,立着几位手摇绢扇的妙龄少女;许呈雕的是一地的芳草,几位孩童在草地上,打滚的打滚,放风筝的放风筝,捉迷藏的捉迷藏……两个雕件均无一处不精美,而又寓意深刻,竟让五位评判师傅再次难下决心,定出谁上谁下。
看着四位同行那一脸为难的样子,吴三岭只好提议,让崔进和许呈二人再各自雕刻一个物件,然后分出高下,那四位评判师傅一听,几乎异口同声:“只好如此了!”
见四位同行点了头,吴三岭连忙叫自己的一位刚拜师不久的小徒弟,让他去后院的库房里找两块相同的木料来。因为在前院用于比赛的木料已经用完了。
不一会儿,小徒弟搬来了两块木料。吴三岭一看,那是两块松木板,他刚要开口让小徒弟去换其他的木料,坐在他旁边的一位评判师傅却伸手拦住了他:“既然是两块相同的木板,给你的两位徒弟做雕材也无妨。”吴三岭一想,是这个理,于是让小徒弟将那两块松木板放在了崔、许二人的面前。
吴三岭为啥想让小徒弟去换木料呢?原来,木雕的材料一般选用质地细密坚韧、不易变形的树种,如楠木、紫檀、樟木、银杏等,最次也要用杉木,而松木因为质地粗糙疏松、易变形,绝少被用做雕刻的材料。吴三岭家库房里的那两块松木板原本是准备做鸡笼用的,没想到却被不懂行的小徒弟给搬到了比赛的前院。
只见崔进皱了一下眉头,然后分外小心地雕刻起来,随后,许呈也认真地雕起来。太阳落山时分,两人都完成了雕刻。只见崔进雕的是三位书生在一座亭台上饮酒;许呈雕的是一位少女正在给一位老汉喂药。
五位评判师傅借着烛光,仔细端详了一会儿,然后宣布了比赛胜负:许呈雕刻的物件,因圆润、精细、完整而胜出;而崔进雕刻的物件,因线条走样、粗放、有多处破损而败北。一位评判师傅还忍不住称赞许呈:“你那一趟浙江东阳没算白跑啊,竟连在松木板上的雕功都学得这么好,难得啊……”许呈却红着脸摇了摇头。
就这样,那块写着“木雕巧匠”四个大字的匾,被许呈给扛回了家。而崔进也知道他输在了哪里:自己一向都在坚韧的木料上雕刻,从无在疏松的松木上雕刻的经验,用力失度,拿捏不准,哪里能雕出上乘的物件?
回家后,崔进越想越窝囊。他知道在东阳许呈绝对没有学过在松木上雕刻的功夫,因为在那个木雕之乡,对雕材的选用非常的讲究,绝对不会用上不入流的松木,许呈的胜出一定另有原因。
第二天上午,崔进忽然想起那天早上许呈扛着几块木板向镇外走的场景——那几块木板正是松木板。这下,崔进似乎明白了:在凤村,一定有位木雕高手,是他向许呈传授了在松木上雕刻的技巧,否则,在比赛前的关键的日子里,许呈去那五十多里外的凤村干啥?
想到这,崔进连忙出了门,快步走向许家,去求证自己的推断。
进了许家的院子,崔进开门见山地说出了自己的推断,而许呈却一个劲地摇头,被追问急了,才开口道:“在凤村,哪有什么木雕高手啊,是这么一回事……”
原来,那天在许家院子里,崔进看到的那位吞吞吐吐的老汉家住凤村,家境贫寒,家中仅有一女与他相依为命。因为不久之后女儿将要出嫁,老汉便倾其所有,做了几件松木家具做为嫁妆,为了不显得过于寒酸,他想在镇上请位木雕师傅为那几件家具雕上些喜庆的图案。不想一连找了几位师傅,都因木材档次低、活儿少而被拒绝。后来,老汉来到了许家的院子里,而被老汉的父女之情所打动的许呈答应了老汉,并天天去老汉家中,格外用心地雕刻。期间,因为有幅图案被雕破损了,许呈硬是在镇上购买了几块松木板送到老汉家重新进行雕刻……没想到,就是在老汉家中积累的在松木上雕刻的经验帮许呈赢得了那块匾。
许呈刚把话儿说完,忽听一个声音响起:“真是天意啊!没在东阳学到的松木雕刻技巧,却在一个偏僻小山村里被磨练成了,看来,一颗为善之心是我们为雕之人所不可缺少的啊……”两人回头一看,只见不知何时,师傅吴三岭已经来到了院子当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