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朝万历年间,东昌府的知府冯文龙听讼清明,决事果敢,很受百姓爱戴。这天,住在东昌府城郊的崔秀才带家人前来报案,说夫人前天晚上丢失了。冯文龙一听,心中颇为不解,赶快让崔秀才细细讲来。
从崔秀才一行人的嘴里,冯文龙得知,前天晚上崔秀才和夫人争吵了两句,然后崔夫人便收拾包裹走出了家门。刚开始崔秀才还以为是夫人和自己生气,回娘家了。没想到,第二天他去岳丈家,对方却说夫人根本没回来。事不宜迟,两边的人赶紧发动亲朋好友寻找起来。可是找遍了所有能去的地方,却没有半点音信。这不,实在找不着,崔秀才他们才跑来告官。
冯文龙听后,马上吩咐官府衙役走街穿巷到处打听,可是一连两天,也没有打听到什么有用的线索。冯文龙心想,也许崔夫人在回娘家的路上被恶人劫持走了,或者是被人杀了。可是不管怎么样,在他的管辖地带丢了人,他一时也变得无计可施了。
因崔家人口失踪搞得冯文龙心绪甚烦,他叫来最为信任的捕快马勇,独自去郊外散心。此时正是惊蛰时节,地里的小草刚刚冒出嫩嫩的青芽,满目皆是刚刚翻耕待撒种的肥田,一片春意萌动的景象。他带着马勇踱着脚步在郊外的小径上慢慢行走,忽然,他听到远处有一位老年妇人站在一个田间地头高声叫骂着。
冯文龙闻听,疾步赶到,询问老妇为何叫骂。那妇人一看此人文质彬彬,像个读书之人,便愤愤地骂道:“我在骂哪个该天杀的把我家这一片好端端的竹笋给挖走了。”
冯文龙低头一看,果不其然,面前一片长着一个个粗大竹笋的田地被刨得坑坑洼洼。
“真是可恨。老人家,你可知面前这位是谁,他就是咱们知府大人。”方勇说道。
一听是断案如神的冯大人,老妇纳身便拜:“大人可要为小民做主,一定要把偷盗我家竹笋的人给抓回来。要知道,这可是我家的命根子啊。”
“老人家放心,这是小事一桩,不须劳驾冯大人,近日我便给你一个明确的答复。”方勇说完,问了老妇人的住所,便随冯文龙离开了。
不觉之间,时已晌午,二人看郊外一条河边有一处酒馆,便抬脚走了进来?。
店小二快步跑来,一看二人穿着打扮就知是有头有脸的人物,便急着推销店中拿手好菜。冯文龙平时喜爱美食,兴趣盎然地问道有何佳肴。店小二极力推荐羊肝炒春笋。冯文龙听后,微微点头。
不一会儿,菜便端来。冯文龙一嚼春笋,微皱眉头:“笋质还倒细嫩松脆,但却不甚新鲜!”
店小二听后,竖起大拇指:“客官一看就知是厨艺行家。实话说,这笋是前日早上送来的,我们虽细心贮存,但还是和刚从地里挖出来的差了一些。”
“哦。”冯文龙立即想到今日老妇人丢失竹笋的事情,马上警觉地问道:“此竹笋你是从何处得来?”
“我是本府捕快,此位便是知府冯大人,还不快快讲明!”方勇呼地站起身来。
店小二一看这架势,马上说道:“小人是从赖大那里买来的。”
“赖大?”方勇笑了,转头对冯文龙回道:“大人,这赖大是附近有名的鸡鸣狗盗之徒,光从我这里经手有关他小偷小摸的事儿就有好几桩。我想,这竹笋肯定又是赖大偷来的。吃罢饭,去赖大家逮住他一审便知。”
方勇和赖大看来打交道甚多,从酒馆出来久,便和冯文龙来到位于城郊一所茅草屋里。方勇喊了几嗓子,却并无人回音。
见屋门虚掩,方勇便和冯文龙推门走了进去。这一进去,可把二人吓了一跳,只见赖大赤身裸体躺在床上,一片血污。方勇箭步上前,一摸赖大鼻孔,已断气了。
冯文龙伸手一探赖大衣内体温,又翻了翻赖大的眼睛,说道:“死者应是昨晚被人所害。”?
冯文龙一看现场,发现赖大之死看来并无外人所知,于是马上让方勇把住屋门,仔细地勘查起来。可是查了半天,只发现赖大是被人用刀剑之类的凶器刺死,并没什么其他的发现。
突然,他看到赖大的床铺下面竟然有一支玉制毛笔。他突然生疑,心想一个大字不识的惯偷难道还喜欢舞文弄墨不成?待他拿起玉笔仔细一看,只见白色的玉笔杆上清晰地写着“崔亦贵”三人字。
崔亦贵?冯文龙突然想了起来,昨日来报案说自己夫人失踪的那个员外不正是叫崔亦贵吗?他的玉笔怎么在这里??
冯文龙以他多年的判案经验意识到,赖大的死也许和崔亦贵夫人失踪案有关系。他让方勇派人把守住现场,便打道回府了。
一回到城内,冯文龙便派捕快把崔亦贵唤来。大堂之上,冯文龙亮出那支从赖大铺下搜到的白玉毛笔,问道:“崔亦贵,你认得这支玉笔吗?”
崔亦贵神色一怔,马上镇定地说:“认得,这是我前些时送给赖大的。大人,它怎么在您的手上?”
冯文龙厉声喝道:“大胆狂徒,休要在本官面前装疯卖傻,还不快快把你昨夜如何把赖大所杀之事一一道来!”
崔亦贵跪倒在地,大声叫道:“大人,你在说什么,我怎么听不懂啊?赖大死了,他什么时候死的?”
冯文龙又问道:“昨夜你在何处?”
“在家中睡觉。”崔亦贵立即回道。
冯文龙看了看崔亦贵,马上笑道:“看来你是不见棺材不落泪。”随即动身离开大堂,带着捕快前往崔亦贵家搜查,可搜查了半天,没有发现任何疑点。?
这下子,冯文龙突然没了主意。
听赖大的街坊邻居们讲,赖大最近经常去崔秀才家要这要那。与赖大一不沾亲二不带故,崔秀才对这个无赖却尽量满足,这不禁让人生疑。难道崔秀才手上有什么把柄在赖大手上不成?虽然冯文龙断定赖大被杀案和崔秀才有关系,可手头上证据不足,无法认定崔亦贵就是杀人凶手。没办法,他只好把崔亦贵放了。
真是一波未平,一波又起,先是女人失踪,后是赖大命案,冯文龙的头都被搅大了。到此时,他只好从自己身上掏了些碎银,让方勇交到那个丢失竹笋的老妇人手里,说这是替赖大给她的补偿。
没有什么线索,案子便无法着手,虽然冯文龙也派人明查暗访,跟踪调查,但毫无结果。他只好草草地让赖大的近亲把尸体处理掉。
不知不觉之中,一个多月过去了,发生在东昌府的这几个案件没有一点进展,愁得冯文龙觉睡不好,饭也吃不香。想自己为官多年,还没有哪件案子让自己如此费神。?
这天,冯文龙刚刚起床,就听到捕头方勇禀告说,那个老妇人来了。
冯文龙抬头问道:“哪个老妇人?”
“就是一个月前咱们在郊外碰到的那个,丢了田里竹笋的老妇人。”方勇回道。
冯文龙想了想,“哦”了一声,心想,钱不是已经赔给她了吗,她现在过来干什么呢?
正想着,只见一个老妇人已经来到屋前,远远地见着冯大人便叩起头来:“大人,今天我是给您退钱来了。”
“退什么钱?”
老妇人抬头说道:“昨天我终于发现我们家的竹笋是被谁偷的了。是崔亦贵,他已经承认了,还乖乖地赔了我银子。看来你们真是弄错了,不是赖大偷的,你们帮他赔的钱呀,我给你们官府送来了。”
又是崔亦贵!冯文龙心中一惊,好像发现了什么,马上把老妇人搀扶起来,让她把事情细细讲来。
那老妇人便滔滔不绝地说了起来。原来,老妇人昨日去种毛竹的地里看长势,看到崔亦贵正在田里挖竹苗。崔家的地和老妇人家的地紧挨着。老妇人心想,崔家地里怎么会有竹子呢?在老妇人的追问之下,崔亦贵急得红着脸,承认说自己偷了旁边地里的竹笋,本想埋在地里待长出小苗,再移到家中院中种植,没想到被发现了。
等老妇人走后,冯文龙问方勇道:“你是不是觉得崔亦贵的做法有些傻?”
“是呀,他偷了人家的竹笋,怎么不直接种到家里,为何偏偏要放在田地里长出苗才移到院子里呢?”方勇也歪着头,一脸的不解。
傍晚时分,冯文龙一边在后花园里踱步,一边又思索起赖大命案来。突然,他发现内院的墙根处不知什么时候长出几棵小毛竹来。他马上喊来老仆人老祥,问道:“你什么时候在此处种植的竹子?”
老祥摇头道:“我从来没有载种过竹子啊。”他又抬头墙外,突然笑了,“老爷,我知道了,咱院外不是有竹子吗,冬天咱府里死了只狗,我们不忍心吃,就把它埋在这里了。我们乡下人都知道,这竹子是有向肥性的,哪里土肥,根部就会向哪里长延伸。这狗埋在这里,土肥,院外的竹子也给吸引过来了啦!”
冯文龙还没听完,猛地一拍大腿,转身就跑,一边跑一边喊:“方捕头,赶快,连夜前往崔家地里,我要连夜审案!”
深夜,崔家田地了里亮起了灯火,冯文龙暗中派人叫来的崔夫人的娘家人也在现场。在冯文龙的指挥下,捕快们很快在地里挖出来一具被肢解的尸体。此时正值仲春,尸体已经腐烂。尸体旁边放着一个石砚,崔夫人的娘家人见了,忙说:“没错,这个砚台还是她的陪嫁呢!”一见尸体,崔夫人的娘家人抱头痛哭。
“崔亦贵,事到如今你还有何话说?”冯文龙对崔秀才喝道。
“我没罪,谁知道她是谁杀的!”崔亦贵还在嘴硬。
冯文龙“哼”了一声:“我来帮你捋捋事情的经过。你那日晚上杀害夫人后,连夜把她运到地里埋掉。因为是刚刚春耕过的地,你稍一平整便可,外人不会轻意发现。你万万没有想到,你做的事被在一旁偷竹笋的赖大看到。赖大事后威胁你,你怕他早晚把事情透露出去,便一怒之下杀了他。可你更没有想到的是,埋在你田地边上尸体成了旁边人家竹笋的肥料,正是你地里引过来的这几株毛竹让这个案子水落石出。凶器、尸体皆在,你还有何话讲?”
此时,崔亦贵彻底崩溃了,他瘫作一团,泪如雨下:“千不该万不该我和夫人吵架后,气急之下拿砚台砸死了她。更可恶的是,这赖大贪得无厌,为了封他的口,害得我连心爱的玉笔都给他了,他还不知足,天天对我狮子大张口,我一不做二不休,索性把他也杀了。”
冯文龙长舒一口气,说道:“家和才能事顺,由夫妻吵架引发了两条人命,可叹可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