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那血腥味弥漫空气中，凤非离才从神游中惊醒，扯过她的手，耳边回响着她方才的那句“姐夫”，冷冰冰的，那滴落的鲜血，竟也毫无温度。
【楔子】唯有一人，让他一贯的冷静，顷刻间瓦解
火凤一族，乃神羽飞禽之首，别说是散仙，即使是位高权重的上神，也希望攀上火凤这门亲。可惜，这火凤一族的首领——凤非离，不顾四帝反对，硬是迎娶了渺小的凡人，更是一路将人迎上九重天。
凤非离伫立涅?宫前，遥遥望着那一片芍药花海，笑道： “一会儿，就能见到她了……”
“报——凤王……”石阶上，跪着一位银甲披身的将士，头颅都快埋进青石板中。
“何事？”
“嗯……嗯……”将士支支吾吾不敢说。
凤非离一个眼刀扫过来，蹙眉道：“讲！”
“那个……夫人的轿子抵达一重天时，正好赶上魔族来袭，夫人她……夫人她魂飞魄散了……”将士一口气说完，跪在石阶上哆嗦，深怕一个不小心，被那火凤之焰，烧成灰烬。
凤非离鎏金色的凤眼中闪着怒火，衬着那一身新郎服红艳似血。脚踩毕方鸟一路赶到一重天，放眼望去，看守的众雷神早已东倒西歪，那圣洁的一重天，被飞溅的鲜血勾勒成修罗地狱。
“卫兰人呢？她人呢？”揪住雷神之首的衣襟，顾不得对方还剩几口气。凤非离深知，此时此刻，需要冷静。可是，这世上，唯有一人，让他一贯的冷静，顷刻间瓦解，脑中只余下她水榭亭台上的一曲《霓裳羽衣舞》，以及无论如何，都要找到她的疯狂。
“尊夫人，三魂七魄已散，尊夫人的妹妹，三魂七魄少了一魂，凤王，是属下无能……”雷神眼中噙着泪。九重天第一重，竟然被魔族攻破，还弄丢了凤王妃，这等奇耻大辱，生为一重天统领，他羞愧难当，唯有一声声说着：“对不起。”
“雷神，寻到一缕魂，貌似有凤王妃的气息……”
凤非离迫切地转过头，望着小仙手中的一缕魂，看着那淡蓝色的魂，其中闪耀着金色的光。“卫兰——”他高吼一声，疾速奔来，一把夺过小仙手中的魂魄，如珍宝一般，捧在手心。
“卫兰——”他一声一声地唤着，那魂魄的火焰由淡蓝逐渐转化为透明，令他惶恐不安。恰巧这时，一干小兵抬着卫兰妹妹——卫菁的尸体一步一步、小心翼翼地走过来。
一袭翠绿罗裙的女子，蹙着眉，抿着唇，眼角有未干的泪痕。凤非离隔着一缕魂魄，凝视那沉睡的女子，画面越来越清晰，与卫兰有着一模一样的容颜。再一望自己手中的魂魄，几乎要化作晶体四散，凤非离咬牙，唇瓣滴血也浑然不知，捧着那一缕魂慢慢靠近，一手掐指念诀，一手将那魂魄推入卫菁体内，倾身吻上那血色全无的唇。
“凤王，不可……”雷神惊慌失措，拽着凤非离的衣角，意图阻拦，但他只是一重天雷神，敌不过九重天火凤之王，只能眼睁睁瞧着——凤非离以凤王精血，重新炼化那错位的三魂七魄。
漫天晚霞火红似血，将那一绿一金，紧紧相拥的人，染成一片迷离之色，天上雷声阵阵，地下石破轰轰。
火凤一族的首领，不顾卫菁一缕魂，硬是将卫兰的魂魄植入卫菁体内。
【01】单单一缕魂，怎可胜过两魂七魄
火凤一族，地位崇高，这等地位换来的不过悲哀——凤非离未成年之时，正如那笼中鸟，被圈养在涅?宫中。
成长中的孩童，对于九重天外的世界，充满向往，心底深处更是充满冒险。一路躲过重重机关，冲出南天门，降落凡间。感受四周风声阵阵，感受鼻尖飘过生命的味道，还有那沁人心脾的芍药花香……
凤非离眨巴着鎏金的大眼睛，眸中映出那一片洁白的花海，还有那融入花海中，旋转起舞的佳人。火红的裙裾，随风飘扬，青丝垂落腰际，墨如绸缎。
那一片广袤的蓝天下，她振翅而飞，迎风而鸣，像是求偶的凰，令他这只凤心潮澎湃。
“喂——”凤非离拨开重重花海，朝着那一抹红走去。对方像是一只惊弓之鸟，忽地，将脊背挺得笔直，背对着他呆立片刻，撒腿就跑。
“喂——”涅?宫内，哪怕是门口的石狮子，见着他，也会自然而然地虔诚跪拜。不过区区凡人，竟敢无视他。凤非离一怒之下，掐指念咒，霎时，掌中悬浮一根泛着金光的刺。
“有我火凤一族的火翎针，看你往哪里跑？”隔着茫茫花海，将那火翎针准确无误地刺入奔跑的女子体内。佳人似是不适，脚步放慢，却始终没回头。
他又不是洪水猛兽，凤非离恨得牙痒痒，心底却多了一份赏识——坚持不懈，勇往直前。这次，也多亏这八个大字，他才能有幸人间一游，欣赏一支绝美的舞蹈，追一个背影端庄的佳人。
花海中嗖一下窜出一个人，羊角辫，花棉袄，腰挂小匕首，叉腰蹙眉瞪眸，操着一口??的童音道：“大胆刁民，那可是北国的公主殿下，岂容你等蝼蚁染指，记住，那可是卫兰公主殿下，还敢追的话，看我不找人打断你的狗腿……”
凤非离嘴边挂着一抹笑，轻轻念着“卫兰”，再瞧这稚嫩的丫鬟，扬起下巴道：“告诉你家公主，我乃……”
“离——”凤非离一个激灵，敢单呼其名的，除了那个恶魔大哥凤非炎还有谁。忙一个鲤鱼跃龙门，消失于花海尽头，嘴中不忘嘀咕：“卫兰……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
逗留人间的凤非离，一边躲避着大哥追赶，一边寻找火翎针的气息。不知不觉，竟跃上了北国城楼，耳边传来悠扬的乐声。他抬眸的一瞬，正好瞧见亭台水榭上，一袭火红石榴裙的女子，翩然而舞，杏眼朱唇，额间一点殷红的朱砂痣，一路烙印在他心底。
凤非离敛住气息，藏于一干宾客之中。眼观台上一抹红，鼻嗅火翎针的气息，耳闻四方宾客侃侃而谈。
“北国有佳人，绝世而独立。一顾倾人城，再顾倾人国，卫兰公主……”
“谁要是娶了大公主，定然是三生修来的福气……”
“大公主终日躲在皇宫深处，今日多亏祭神之夜，才能有幸得见……”
……
凤非离陶醉在卫兰飘然的祭神舞中，暗暗下定决心，这个女人——他要定了。
一哭涅?宫，二闹九重天，三吊菩提树，总算让那魔鬼大哥点了头，风风光光地赶在成年之礼卫冕之时，迎娶他心爱之人，只是——谁能料到竟是这种结果。
榻上女子正安静地沉睡，长长的睫毛投下一圈暗影。凤非离死死地盯着那团黑暗，剑眉深锁，指腹一颤一抖，轻拂女子额间的碎发，那一点金色的翎羽印记，像是掐在他脖间的双手，让他呼吸不能。
“卫菁，对不起，别怨我……”他埋头，轻轻呻吟，一双手死死握紧她冰凉的手指。
掌中的手指微微一动，他猛然抬眸，撞上那灿若繁星的眸，“卫兰……”凤非离轻轻道。
“小凤王……”
不是他期待的“凤非离”，这世上唯有一人敢唤他“小凤王”，便是那个泼辣傲慢的二公主——卫菁。凤非离眼底满是失望，这次是他太过自信——单单一缕魂，怎可胜过两魂七魄？
凤非离扯出一抹笑，抽回手，轻轻抚摸卫菁的额头，轻柔道了一声“卫菁”。话语中的疏离之感，震得榻上女子微微侧头，微阖眼帘，轻轻道：“小凤王，我困……”
待凤非离走后，卫菁蜷曲在榻上瑟瑟颤抖，紧闭的双眼止不住奔流而出的泪水。双手捂嘴，阻止不了那一句又一句——对不起。
【02】别叫我姐夫，叫我——凤非离
怨念越积越深，无法释放，凤非离望着那张一模一样的脸，心底深处，惦记那一抹红，他的卫兰，身披凤冠霞帔会是什么模样。
关于当日之事，卫菁总是摇头，绝口不提。凤非离偶然发怒，逼至尽头，她也只不过摇摇头，垂眸轻轻呻吟一句——不知道。
“卫菁，你好好想想，当日一重天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关于那日的惨案，雷神只知魔族来袭，然后卫兰、卫菁两姐妹被关在浓雾之中。
雷神还记得，当日，一柄泛着幽光的三叉戟自天际劈下，一声惨叫，紧接着，一声又一声惨叫响起。待浓雾散去，卫菁躺在冰凉的地板上，去了一魂，至于卫兰，早已寻不到任何踪迹。
卫菁摇着头，舀了一勺苦药作势要喝。
凤非离抓着她的胳膊，道：“卫菁，当日之事，你好好想一想！”见她只顾埋头喝药，凤非离怒从心生，吼道， “你姐姐死了，卫菁，你姐姐死了，你还有心吃药？你还有心吗？”卫菁一惊，小手一抖，“啪”的一声脆响，药碗坠地开花，敲醒了凤非离焦躁的心。
“我不记得了……”轻若蚊蚋的话语，带着隐忍的哭腔。
凤非离心底一阵刺痛，拥着卫菁道：“姐夫错了，卫菁不哭……”轻轻拍着卫菁的背，感受着怀中人的颤抖，像风中飘零而落的残花，“忘记了不要紧，我带你去一趟一重天，到时候，卫菁好好想一想，找到仇人，我们一起为姐姐报仇，定要将那贼人碎尸万段，打入修罗血池，永世不得超生！”
卫菁错愕地睁着眸，轻轻唤着：“小凤王……”
“不要这么叫我！”不要用这么悲伤的语气，凤非离知道自己变了，变得嗜血，变得残忍。
卫菁被当日的血案刺激成癫，他却硬逼着她再去忍受一次折磨。
“姐夫……”卫菁抿着唇，弯下腰，去收拾一地碎片，被尖锐的瓷器割破了手指，却浑然不知。待那血腥味弥漫空气中，凤非离才从神游中惊醒，扯过她的手，耳边回响着她方才的那句“姐夫”，冷冰冰的，那滴落的鲜血，竟也毫无温度。
“姐夫，当日受你凤王精血滋养，我已是……”
已是三魂七魄错位的怪人？还是伤口会自行痊愈的仙？凤非离握紧她的手，打断她的话，道：“别叫我姐夫，叫我——凤非离！”语气中不知是哀求还是斥责。
“凤……非离。”卫菁轻轻念着，小心翼翼扯着他的衣袖道，“待我休息一天，明日你带我去一重天……”
凤非离喜极而狂，一把扯过卫菁，紧紧拥着，没看见，抵在他肩窝的女子眼底如死灰般的沉寂。
【03】是卫兰，亦是卫菁？
不过数日而已，一重天早已焕然一新，仙鹤在天际盘旋，亭台楼阁，穿云而过，好一派祥和缥缈之色。卫菁站在天门之上，遥望那日迷雾所在，蹙眉抿唇，双手紧紧拽着衣角，一抽一抖。
凤非离揣着一颗焦躁的心，站在天门下，冲着她一遍遍念着：“卫菁，好好想，用心想……”
鎏金的眸，注视着天门之上，那道翠绿的身影——消瘦、脆弱，有些熟悉，像极了卫兰。凤非离垂首一叹，再抬起时，只见卫菁单薄的身子，迎风晃晃荡荡，须臾，一头栽下天门。
他猛然一惊，一跃而起，接住坠落的她。怀中颤抖的人，就像是一片羽毛，轻轻的，薄薄的……凝视她眼角的一滴泪，凤非离握拳捶地，忍住满腔怒火，温柔道：“卫菁，不想了，既然是魔族来袭，那我便灭了魔界，定然为你姐姐讨回公道！”
卫菁低着头，朝着他胸口拱了拱，芊芊玉手，扯着他的衣袖，止不住地颤抖。
上天对他这般残忍，他却对她更加残忍。
想当年，凤非离第三次同卫兰相遇，已是三年之后。堂堂火凤一族的二皇子，偷鸡摸狗，翻越层层围墙，一路摸黑潜入大公主的寝宫，倚在床边噙着笑欣赏。皎皎月光下，她酣睡的恬静笑脸，太过美丽，更加美丽的是——那刻在烙印深处的火翎针。
“卫兰——”
那一刻，瞧见对方惊慌失措的表情，他别提多开心了，竟然忘记此番前来的目的——是为取出她体内的火翎针。火翎针毕竟乃天界之物，怕引起祸端。
卫兰却是裹着被子，垂眸一遍一遍叫他出去。
“卫兰，我可是见过你好几面了……”凤非离不顾对方瞪圆的双眸，贴着她的唇瓣，浅尝一口，噙笑道，“等着我上神凤王来娶你——卫兰！”
得他一吻，对方轻则投怀送抱，重则直接晕倒，而这个唤作卫兰的女子，却是别过头道：“快走，卫兵来了！”更是将头埋入被褥之中，送客之意明显。
凤非离为那一吻，烧坏了脑袋，隔着被子，寻着她的额间，恋恋不舍，落下一吻。终是担心大哥来袭，只能不情不愿，化作火凤，飞出窗外。榻上的女子，遥望那天边的一道金光，顿觉漫天繁星黯然失色。
那一天，北国皇城，人人奔走相告——火凤神族，要迎娶卫兰大公主。举国同庆，心善的大公主更是求火凤，取得仙药，医治了妹妹的不治之症。那时，北国民众才知，在那深宫之中，还有一位羸弱的二公主——卫菁。
凤非离还记得，第一次见到卫菁，错以为是卫兰，看她将翠绿的裙裾扎进腰带中，一手举着长缨枪，一手叉腰，嘴中还叼着一块杏花酥，斜着眼瞧他，整个就是一地痞流氓。
“你到底还有多少是我猜不到的？第一次……”
“凤非离——”莺啼燕语之声在耳畔盘旋，凤非离止住声，回头一看，另一个卫兰，一袭火红的纱裙，冲着他温柔地笑，他再看看毛毛躁躁扬起下巴瞪他的卫菁，捧腹哈哈大笑。
对于卫兰的爱，起于花海下的一舞，浓于亭台水榭上的一舞，痴于隔着棉被的那一吻。
凤非离很开心，更开心的是——他不仅有一个温柔娴淑的卫兰，还有一个泼辣傲慢的卫菁。卫菁虽是邋里邋遢，凶神恶煞，但是总会逗他开心，而他回报卫菁的竟然是——折磨。
凤非离端着一碗冒着热气的汤药，穿梭在回廊之间，涅?宫当值的宫娥忙跪地叩首，拖着手道：“王，奴婢有罪，奴婢来——”
“滚！”
凤非离冷冷道，不屑看宫娥一眼，径自穿过回廊，来到卫菁所在的兰亭阁内。隔着雕花窗一看，空空如也的寝宫，被褥整整齐齐。他浑身一震，撩起金色的长袍火速而行，还不忘端紧那碗汤药。
悬浮涅?宫上空，双眸环视四方，哪怕是微小的角落都不放过。凤非离额上已经渗出细小的汗珠。忽然，远处一片洁白的芍药花海中，一抹艳红正在缓缓移动，飞近一看，那一抹红正是他疯狂寻找的卫菁，她迎风起舞，裙裾飘扬，背影与那日芍药花海中的卫兰一模一样。
凤非离手中的汤药直坠地面，空空的双臂，不由自主地颤抖，凌空落入花海中，悄悄立在她身后，担心惊醒某人，亦惊醒了他的一场梦。
她终是察觉到瓷碗坠地的声响，悠悠回过头，嘴边挂着一抹温柔的笑。
他小心翼翼地喊道：“卫兰？”
她愣了愣，点了点头，轻声道：“嗯。”捧起他的脸颊，嘴中溢出那一句，令他魂牵梦绕的，“凤……非离。”
【04】卫兰在这里，你还要报仇吗？
涅?宫内一派金碧辉煌，琉璃瓦，鎏金墙，黄金堆砌的地面，光洁如镜，凤非离端着一碗冒着热气的汤药，穿过曲折的回廊。
当值的宫娥惶恐跪地，叩首颤抖道：“王……王……王……”
“夜里凉，早些睡吧……”
宫娥来不及抬眸瞧一瞧，这一句温柔的话语，可是他们主子说的，凤非离早已穿过回廊，直奔兰亭阁，远远瞧见，她倚在桃花窗边，冲着他宛然一笑。
“来，喝药，小心烫。”他舀起一勺药，轻轻吹着，递至她嘴边，她张口乖乖喝着，温温柔柔。
“卫兰。”
“嗯。”
“你可记得，害你的是谁？”凤非离眸中的温柔敛去，化作无尽的恨意。
她推开碗，擦拭嘴角的余药，凝视他鎏金色的眸，摸索他因怒火涨红的面颊，轻轻侧头，温柔一笑：“卫兰在这里，你还要报仇吗？”
“完整的卫兰不在这里！”他奋力一甩，药碗跌落地面，破碎的瓷片飞溅，他一慌，赶忙将她护在怀中，紧紧裹着，一遍一遍念着，“卫兰，对不起……”
怀中人，回应他的拥抱，轻轻拍着他的背道：“没事。”仰起头，冲着他笑，见他面颊有一道浅浅的伤口，渗着艳红的鲜血，忙道，“怎的像我一样，这般不小心……”
他从无尽的自责中回过神，瞧见她欲言又止的眸，忙问：“卫兰，你方才说什么？”
“凤……非离，卫兰在这里，仇恨你可不可以放下？”
见她胆怯得像是一只兔子，他收敛怒火，口气却是透着坚决，“在我凤非离的王法里，动你‘卫兰’者，死！”再说，同卫兰相处的时光，不过夜间区区数个时辰，他要的是一个完完整整的卫兰。
她不再多语，垂首挤进他怀中，总嫌不够贴近，一直拱啊拱，小声念着：“别离开，小……”
凤非离五指没入她的发丝中，温柔地爱抚着，坚决道：“害死你的人，无论是谁，我都不放过！”
那一夜，他们紧紧相拥，恨不得融进对方的血肉中。
晨曦微光爬上窗棂，室内一片温暖的金。感觉到怀中炙热的人，凤非离微微睁眼，对上那一双墨色的眸：“卫兰？”
“小凤王……”卫菁闪着懵懂的眸，手背贴着他的额头，不解道，“昨夜里，怎么睡在兰亭阁了？”
“哦，卫菁，昨夜里……瞧你烧糊涂了，所以陪了你一夜，身体可有什么不舒服？”夜里卫兰，日里卫菁，互不干涉。
卫菁嘴边挂着一抹笑，拽紧他的衣袖，摇了摇头：“屋里闷，我想出去走走。”
他一愣，总觉得有些错乱，望着她憔悴的容颜，因姐姐的逝去，变得沉默寡言，再不如从前那般泼辣傲慢，若不是唤他——小凤王，只怕他亦是分不清，卫兰和卫菁，到底有什么区别？
一瞬间的错乱，凤非离揽着她，跃出窗外，脚踏毕方鸟，在天际盘旋，落在那一片盛开的芍药花海。
她喜上眉梢，指腹摸索那洁白的花瓣，温柔道：“真美。”
“是啊，曾经我同她，就是在那片花海相遇……”凤非离兀自陶醉其中，摘下一朵芍药花，别在她发间。
卫菁浑身一抖，扯落一地残花，抬眸瞧了一眼凤非离，敛住慌乱，笑道：“小凤王，我们来玩一个游戏，我说一句，你重复一句。”
“幼稚。”凤非离掩嘴一笑，推着她往兰亭阁漫步走着，“回去！”
对于他无情的拒绝，卫菁缄口不语，蹲在青石路上，死都不动。
“来吧！”也不知自己为何心软，只是瞧着她低垂下头的样子，像极了他梦中害羞的卫兰。
她眸中闪着华光，玉指一钩，刮着他的鼻子坏笑道：“小凤王……”
他呼出一口气，认命轻声道：“小凤王……”
……
一番无聊的词汇，她似是也累了，叹着气道：“喂——”
他亦是颓废不堪，有些气恼道：“喂——”
长久的沉默后，她墨黑的眸，紧紧盯着他，扯着他的衣袖道：“我爱你！”
他立在漫天红霞中，鎏金色的眸中满是错愕。忽而看见天际悬挂一轮弯月，笑着吻上她的唇。我也是，卫兰！
【05】你心念的从来都是卫兰，从未试图去看我一颗真心
篡改天命，瞒得了一时，瞒不了一世。云游四海的凤非炎归来，一头墨染的长发迎风飞舞，赤红着眸，从芍药花海中，逮到凤非离，揪着他的衣襟怒道：“离啊，你是傻，你是真傻，篡改天命，那九天落雷，即便不能劈得你魂飞魄散，一样可以让你生不如死！”
凤非炎瞪着着花海中，羞红脸颊的女子，一字一顿道：“若是没有你，离自会迎娶天帝之女；若是没有你，我火凤一族怎会面临这般苦境，被九重天笑话。卫兰？卫菁？你到底又是谁？”
“哥——”凤非炎自幼疼爱弟弟，捧在手心怕摔，含在口中怕化。凤非离知道，所以调皮之时， 但凡凤非炎一句话，便会瞬间变为乖弟弟。哥哥说什么，他自是应答什么，只是，这一次，他一贯懂事的姿态不复存在，赤红着一双眸瞪回去，双臂重重甩开哥哥攀过来的手。
“道歉！”
凤非炎落空的双臂，孤寂地悬浮在空中，颓废无力：“离，我哪一句话有错？”
“道歉！道歉！”
兄弟间的温馨和睦已成过往，两头被怒火染红的凤凰盘旋天际，花海中的她遥遥望着，煞白的唇抿得紧紧的。
晨曦的第一束光洒在她的发间，勾勒出一道消瘦的剪影。她忽然苦笑出声，一头墨染的发肆意飞舞，清辉的黑眸转为嗜血的红，冲着天际互斗的凤凰喊道：“小凤王——”那一声冷血无情，那一声石破天惊。
凤非离轻轻瞥了一眼，“胡……”“闹”字卡在喉间，瞪大了一双鎏金的眸。
凤非炎仰天大笑，声声如雷：“离，瞧一瞧你喜欢的人，应该说是魔吧！”而后伴随着一声声嘲笑，消失于天际。
湛蓝的天空下，皑皑的白云中，凤非离鎏金的眸中死灰一片，花海尽头，卫菁手执一柄巨大的三叉戟，冰冷的武器上，染着斑驳的血迹，那种味道，他再熟悉不过，上头还残留着火翎针的余烬。
“是你？是你……”曾经，他隔着漫天花海，欣赏那惊天一舞，美轮美奂。今日，他隔着芍药花海，凝视那惊天一斩，如梦初醒。
花海中一袭红裙的女子，尤为刺眼，卫菁轻轻点头：“是我！”嘴角挂着一抹狡黠的笑，挥舞着三叉戟，毫不犹豫，朝着他狠劈而下。
额上传来一阵刺痛，黏稠的液体一路下滑，模糊了他的视线。
“卫菁，把卫兰的魂魄还回来，把卫兰的魂魄还回来……”他一声声呐喊，一路奔向芍药花海，一地残花，沾染点点血迹。
“我真是傻？试图将卫兰的魂魄植入你的体内，我是真的傻，卫兰如此纯净的灵魂，怎能被你玷污，被你玷污……”
卫菁?睁着，手无力地垂下，三叉戟擦过青石板，发出刺耳的嗡鸣，她垂首，缓缓转身，一头栽下九重天。
他隔着层层雾霭，恨之入骨地呐喊：“卫菁，我恨你。”
“我恨你！”不知是风的回应，还是他的回音，亦或是她的回答。
【06】有句话一直想对你说
近日来，九重天盛传——火凤之王大义灭亲，斩杀魔族卫菁之时，身负重伤。天帝体恤爱将，遂撤除了凤非离的一切责罚，让其安心在涅?宫中休养。
此时，本该在宫内休养的凤非离，正凭借火翎针的气味，一路追赶卫菁而去，鎏金的眸中时而闪着怒火，时而饱含自责。
功夫不负有心人，经过三天三夜，终于让他找到了。
他悬浮云端，看着端坐在石墩上的她，一袭翠绿的百褶裙，指尖拂过那洁白的芍药花海。
“我若是甘愿做卫兰，同你长相厮守，你可愿放弃那火凤一族，当我是卫兰，我们恬静、安详地度过这一生？”
“卫菁，你这话真好笑。”他不愿多说，掌中金光乍见，一柄鎏金长剑，闪着刺目的金光。
“不能？也是，怎么可能。”她埋头轻声嘀咕，天际飘起绵绵细雨，雾霭之中，那一袭翠绿像是红花的陪衬，令他心底一颤，微微的疼。她回眸一笑，掌中黑雾缭绕，三叉戟轻轻挥舞，一片芍药花海荡然无存。
凤非离持剑而立，剑气如虹，势如破竹，撞上她横起的三叉戟，火花四溅。一戟一剑，一黑一金，像是两条绚丽的线，在天际纠缠，却不是月老手中的红绳。
他手中的长剑对准她的心房，她手举三叉戟还击。霎时，“砰”的一声脆响，凤非离一怔。视线所及之处，坠地的三叉戟上，映出她昏暗的眸——她竟是弃了武器，为什么？纵然如此，他手中的长剑举起，并无半分犹豫。
金属贯穿肉体的声音，响彻耳畔，凤非离鎏金的眸缓缓上移，他手中的长剑在她胸前点出一朵耀眼的红花，血如泉涌，土黄的地染成褐色的红。
面颊上传来一片温热，肩窝上传来一阵酥麻，耳畔上传来声声喘息。
“小……小……凤……王？姐……夫？你……你……可知我最……最喜欢叫你什么？叫……叫你什么？我……多……多……想叫你一声凤……”断断续续的话语戛然而止，顿觉肩上一阵沉重。
他紧捂着双眼，轻轻念叨：“一切都结束了，只要取回卫兰的一缕魂，只要……只要……”完整的话语被阵阵呜咽覆盖，他说不清楚为什么？就是觉得……
悲伤！
轻轻一推，怀中的人笔直地滑落，仰面躺在他怀中，那般酣睡的模样，像极了那日北国皇城中，他隔窗而望的容颜。
这世上，为何会有如此相像之人！
不容他多想，看着那离体四散在空中的三魂七魄，他毫不犹豫地去够那泛着金光的蓝魂。
“卫菁——”突来的一声呐喊。
一道黑影疾速闪过，漫天如宝珠悬浮的魂魄渐渐回归卫菁体内，他急忙出手，终是晚了一步。几米开外，一人一身黑袍，羊角辫，花棉袄，正是那日趾高气扬的丫鬟，只见她一手揽着卫菁的尸体，一手捏着那泛着金光的蓝魂。
“给我！”
丫鬟指尖捏紧那一缕魂，嘴边挂着一抹冷冷的笑。空洞的眸斜斜地看着凤非离。
凤非离被其威胁，忙止步，嘴中不忘念叨：“给我！否则定然让你生不如死。”
“对不起！”丫鬟无视凤非离，紧紧拥着卫菁，自体内释放出无数的黑气，试图用魔气为卫菁续命。只是，合眼而眠的人，面色越来越惨白，眨眼间，化为漫天飞舞的水晶，一片一片，倒影出一地残花，一轮残月。
丫鬟挥舞着双手，妄图去抓住什么，哪怕是一魂一魄。只是，漫天的粉末，自她指缝间滑落，最后——消失不见，只剩下那泛着金光的蓝魂，孤独地躺在她的手心。
“生不如死。哈哈——”丫鬟微微仰起头，瞥了一眼凤非离，而后凝视掌中一缕魂，笑道，“一念成魔，我早已生不如死。凤非离，你又能好到哪里去？”
“喂——等……”只要能护住卫兰的一缕魂，他可以什么都不要，放弃为王的自尊，他只要他的卫兰。
瞧见他那副担惊受怕的样子，丫鬟冷哼一声，道：“今生我错在自以为是，而你凤非离，错在有眼无心。”
“不要！”
凤非离眼瞧着，丫鬟指尖用力，将那一缕蓝魂捏成一地碎片。火翎针落在青石板上，发出轻轻的声响，恍若雷鸣，击碎了凤非离一颗伤痕累累的心。
“卫兰，卫兰……”凤非离掌中的长剑金光乍现，劈向丫鬟。丫鬟用手艰难抵住，笑道：“凤非离，那日花海下娇弱的背影，你以为是谁？那日亭台水榭上起舞的，你以为是谁？那日你潜入宫内偷看的又是谁？你真正喜欢的到底是谁……”对方面容狰狞，咧着嘴，吐出莫名其妙的话语，而后松开手，钩唇冷笑道，“我死都不会告诉你！”
“胡言乱语！”凤非离收剑而立，傻傻地念着。掌中死死捏着那一根火翎针，耳边回响起那一声又一声——凤……非离。心开始迷茫了……
【07】你在过去说着——我爱你，我却只能在将来回应你
司命殿前，花红叶绿，蝶舞鸟飞，好一派春意盎然，凤非离无心欣赏，沿着弯曲的回廊，直奔司命真君的寝宫。
明明告诫自己，那不过是丫鬟的胡言乱语，心却像是中了魔障，身体亦是步入层层迷雾，只有解开卫兰和卫菁这个谜，他才能解脱。
写有“卫菁”二字的天命书，就摊开在他的面前——那里，有他再熟悉不过的芍药花海——他们的起始地。
“卫菁，慢点慢点，没事了！”羊角辫的丫鬟追着一袭红衣的女子，边追边喊道。
“苏芳，”卫菁闻声回头，捂着起伏的胸膛剧烈地喘着气，“方才被蜜蜂蛰了一口，疼死了。话说，你怎么打发的那人？”
苏芳高深莫测地笑着：“秘密，不告诉你！”
“哼——”卫菁嘟嘟嘴，一脸的不屑，视线落在那一片芍药花海，深思良久。
“明天，你真准备帮卫兰去跳那祭神舞？”
“嗯。”卫菁明白苏芳的担忧，握着她的手道，“她是我姐姐。”
苏芳一脸恨铁不成钢的表情，气愤道：“祭神舞，如果失败了，你担责任；如果成功了，那就是卫兰的功劳。”
卫菁轻拍苏芳的肩膀，依旧是那一句：“她是我姐姐，她待我很好。”
“卫兰就是只披着羊皮的狼，你这只小白兔就活该受她欺负。”苏芳生气地撇过头。
卫菁垂首不语，就像白天不懂夜的黑，别人也不会明白她心底的那份害怕——害怕寂寞。遥记当年，缠绵病榻的她，整日窝在昏暗的寝宫中，没有人说话，四周安静得可怕。慢慢的，身体好了，却早已被人遗忘在冷宫中。
春日里，她偷偷掀起珠帘的一角，羡慕那一园翠绿的生机。
夏日里，她最欣慰的是，有蚊虫来叮她一口，那份疼痒，证明她还活着。
秋日里，听着窗外落叶的哗哗声，她迷茫，不知自己还有几年光阴。
冬日里，感受那彻骨的寒冷，比寒冷更可怕的是，她心底的寂寞。
解救她的是她那位孪生姐姐，同样的面容，比她高贵，比她典雅，比她好看……
“我是你姐姐，你以后都得听我的！”这句话，印刻在她脑海深处，那般清晰——这是她，十几年来，听到的第一句话。
因为这一句话，她甘愿为卫兰做任何事，哪怕放弃卫菁这个名字。
天命书中，飘出淡淡的话语，那是卫菁心底的残念。那一刻，凤非离知道，最痛苦的不是人死了，他追不到，而是，明明耳边回响着她寂寞的话语，明明视线锁定了她的伤痛，他却只能隔着薄薄的一本书，无能为力。
书中景象一转，北国皇城御花园中，牡丹花、海棠花、琼花、芍药花……红的白的，一簇一簇，争相开放。
花丛中蹦出来一个丫鬟，扎羊角辫，瞪着圆溜溜的大眼睛，龇牙道：“我说二公主，昨日在大公主房里的是不是你？她又使唤你了？你还真是笨。昨夜里，明明是卫兰溜出去玩……哎！你可知道，现在宫里都传你是山间的野孩子，就知道爬墙，钻狗洞，你真是……”苏芳一声接一声地叹气。
卫菁轻轻一笑，双颊染上一片红霞：“没关系。”语气中满是开心。
苏芳郁闷不已，折过一朵芍药花，戴在卫菁发间，蹙着眉头埋怨道：“同你挺配的，都很白。”
卫菁也不生气，笑道：“其实，这样也挺好，昨夜里，遇到一个人，有些……有些……喜……”她冰凉的指腹摸索着唇瓣，想着昨夜霸道的吻。
苏芳微微眯着眼，打量了卫菁一圈，仰头道：“既然喜欢那火凤之王，那就告诉她，昨天睡在大公主房间的是你。”
卫菁的双眸一下子黯淡，声音低沉道：“苏芳，这次是我沾了姐姐的光，那火凤之王，老早就喜欢上姐姐了……”
苏芳轻轻拍打着她的肩膀，捏着她的小脸袋，安慰道：“天下男人多了去，何必贪恋一只火鸡。”
银铃般的笑声飘出书外，回荡在耳畔，凤非离扯着一抹笑，心越发疼……
从天命书中，他看到了卫菁不愿说出口的真相，一直都是他错了，他错得——很离谱。
原来……大婚前一日，苏芳有幸隔着珠帘，见着那翩翩佳郎——凤非离，只一眼，面色一沉，忆起花海中，那一袭金袍的男子。
当夜，她不顾尊卑有别，强闯卫兰的寝宫。
她质问卫兰：“你是知道的？你是知道的——火凤口中的卫兰不是你，不是你！”
那一夜，卫兰嘴边挂着冷笑，手中把玩着匕首，点头承认了一切。笑道：“那日隔着雕花窗，看着寝宫之中，相拥的卫菁和凤王，那些莫名其妙的话语，推敲推敲便知，竟然是个错，何不一错到底？我可是凤王口中的大公主——卫兰，这都是拜你所赐，你说是吧，苏芳……”
苏芳捂着刺入腹部的匕首，鲜血流淌了一地，嘴里一声声吼着卫兰，心底一声声念着卫菁，怒悲交加，一念成魔。
再说大婚当日，化身为魔的苏芳，领着一干妖魔，企图阻止婚礼，杀卫兰，反被卫菁阻拦。更不料，卫菁体内的火翎针竟然成为众魔争抢的宝物。
苏芳忙着保护卫菁，两面为敌，众魔为了宝物，自相残杀。混乱之中，卫兰最是冷静，噙着笑，取出藏在袖口中的匕首，无情地刺入卫菁体内，试图取出那根火翎针。她深知——有了火翎针，她这凤王妃才能坐得安稳。
当时，不知是何念，导致卫菁成魔，手中的三叉戟擦过卫兰的双臂，苏芳怒由心生，不顾卫菁反对，一剑结果了卫兰。
卫菁不甘忍受，嘴里一直念着“对不起”，而后用三叉戟贯穿了自己的胸膛。苏芳呆愣之际，赶忙凝聚卫菁的三魂七魄，看到那一缕金色的蓝魂，脑中白光一闪，故意将那一魂，丢向空中，只望赶来的凤非离能看清楚——他的火翎针到底追的是谁……
这些伤疼，凤非离只能眼睁睁地看着，第一次恨自己能力的渺小。对于卫菁的一念成魔，他多少有些了解，亦如当日，她甘愿承受那一剑，因为她——心底念的永远是他
【尾声】所谓情深所谓缘深，终抵不过天命玩笑
“凤王大神，偷窥天命书，万年囚禁！”
架在司命神君脖间的长剑哐当落地，神君说了些什么，凤非离亦是听不清，他只顾凝视天命书中墨黑的字，一笔一画勾勒着，他看不清的卫菁。
还有那女子端坐在石墩上，一遍一遍念着——
“凤非离，当年，芍药花丛中，我若是回头看你一眼，我若是回眸应你一句，我们又将如何……”
失魂落魄的凤非离，哑着嗓子阵阵呜咽。
当日，若是没将那魂魄强行植入你体内，我们又将如何？
当日，你醒来，我喊你一声卫菁，我们又将如何？
当日，我若不是说出那般决绝的话语，我们又将如何？
当日，我若不是心念卫兰，而是忘记了，我们又将如何？
……
所谓情深所谓缘深，终抵不过天命玩笑……
任何惩罚，他理应受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