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上小学那会,三年级的语文课本里有一篇课文叫《翠鸟》。文章写的确实很优美,运用了很多修辞手法,描写也很细腻。可要命的是,课文下面的要求是“朗读并背诵全文”。我的小悲剧故事就是从这里开始的。
那是一个周六的下午(当时一周上六天课),都快放学了,班主任周老师突然发话:“《翠鸟》背完的才能回家”。还给分了小组,一个小组指定一个小组长,由小组长来监督背诵的情况。她则坐在讲台上板着脸冷冰冰地看着芸芸众生在一个一个如何过“奈何桥”。我都能听到她内心狰狞的笑容,是看谁没背过被打回原形时的失魂落魄。
为了找回当时的真实感,我把《翠鸟》再复述一遍。
翠鸟喜欢停在水边的苇杆上,一双红色的小爪子紧紧地抓住苇杆。它的颜色非常鲜艳。头上的羽毛像橄榄色的头巾,绣满了翠绿色的花纹。背上的羽毛像浅绿色的外衣。腹部的羽毛像赤褐色的衬衫。它小巧玲珑,一双透亮灵活的眼睛下面,长着一张又尖又长的嘴。
翠鸟鸣声清脆,爱贴着水面疾飞,一眨眼,又轻轻地停在苇杆上了。它一动不动地注视着泛着微波的水面,等待游到水面上来的小鱼。
小鱼悄悄地把头露出水面,吹了个小泡泡。尽管它这样机灵,还是难以逃脱翠鸟锐利的眼睛。翠鸟蹬开苇杆,像箭一样飞过去,叼起小鱼,贴着水面往远处飞走了。只有苇杆还在晃荡,水波还在荡漾。
我们真想捉一只翠鸟来饲养,老渔翁看了看我们说:“孩子们,你们知道翠鸟的家在哪里?沿着小溪上去,在那陡峭的石壁上。它从那么远的地方飞到这里来,是要和你们做朋友的呀!”
我们的脸有些发红,打消了这个念头。在翠鸟飞来的时候,我们远远地看着它那美丽的羽毛,希望它在苇杆上多停一会儿。
我对这种毫无逻辑的文字记忆实在是不上道,再加上我们的小组长李亚娥非常死板,背错一个字都不行,就让回去重背。眼看着同学们一个一个都背着书包开开心心回家了,我变得越来越沮丧。开始想,是不是上次我把“李亚娥”的名字写成了“李亚蛾”她记恨在心?还是我上次给她身上放毛毛虫被她发现了报复我?……
眼看剩下没几个人了,周老师起身说:“我去教导处开会,你们继续背,不背完不许走,开完会我还会来”。说完扬长而去,我听见周老师“嗒嗒嗒”的高跟鞋声音由近及远渐渐没了声响。
张瑞健这个一直不如我的家伙竟然也过关了,还喜滋滋地向我显摆:“我先走了哈,我在我家院子里给自己盖了个小房子,可以住人,你去不去咱俩一块玩”?我当时不知道哪根筋搭错了,起了歹意,说,“行”。于是乎,装作尿急的样子给李亚娥请假去上厕所,就和张瑞健溜了出来。
那天的天气还是不错的,蓝蓝的天、白白的云、暖暖的风,树上的麻雀叽叽喳喳飞来飞去,我感觉这些灰不溜秋的麻雀比翠鸟好看多了。
张瑞健家是个自己的独院,院子里有个小花园,花园里种了些花花草草,还种了几棵杏树。杏子又大又圆,他妈妈还热情地让我们摘了一些自己吃。张瑞健自己在花园旁边用砖头和木头盖了一间小房子,小房子里有张小床和一些玩具。我猫着腰钻进他的小房子里,在床上躺了一会,感觉好极了。心想,我要是能有这样一个小房子该多好。
我还看了他养的鸽子,他指着天上的鸽子说哪只哪只是他们家的,都有什么习性。还说可以把鸽子带到很远的地方它们都可以自己回来。正好有一只鸽子回来了,他抱起鸽子说:“你看它多好看”。我左手抱着鸽子,右手摸着鸽子的头,看它的嘴是粉红色、蓝绿色的羽毛像绸缎一样细腻光滑,在阳光下闪闪发亮。头部很有节奏地转来转去,两只眼睛炯炯有神。
太阳要落山了,家家户户房顶的烟囱上冒起了袅袅炊烟,我得回家吃饭了。夕阳从杏树繁茂的树叶空隙中间洒下来,好像夜晚无数的星星,美极了。我心想今天玩的挺开心,把没有背课文的事忘了个干净。
回家还没到门口,同院的小孩尕蛋跑过来悄悄给我说:“哥哥,你们班主任刚才来家访了,你奶奶好像很生气”。我摸着他的头说:“小狗狗,你要敢骗哥哥小心我揍死你”,但满脸怒气的奶奶出现的时候我就知道事情不妙了。
奶奶以一种少有的声泪俱下的腔调教育我:“你爸把你交给我,还指望你能好好学习,将来有出息。你现在倒好,课文没背完就敢跑,以后啥事干不出来……”。爷爷也出来帮腔,说你们周老师说了,周一去她办公室背。
我感觉到了事态的严重性,倒不是害怕爷爷奶奶的絮叨,而是我想到了周一要去周老师办公室背课文,那可就糟透了。
吃完饭后我盯着课本看,我看着那只翠鸟,脑子里出现的却是周老师因为发怒变形的脸。沮丧、后悔、忐忑、懊恼等等不愉快的心情统统涌上了我的小脑袋。我失眠了,翻来覆去睡不着,我感觉这个坎我过不去了……。
转眼就到了周一,早上一二节是数学课,我神情恍惚,没有听进去一个字。三四节是语文课,我捱到第三节快上课的时候才垂头丧气往周老师办公室走。周老师见到我问:“背的怎么样了”?我支支吾吾说还有一段不会。这个时候上课铃响了,周老师说你跟我来吧,就把我带到了教室。让我站在全班面前数落了我一通,说我如何如何不守规矩,如何如何笨等等,然后说你下去吧。我心想怎么也该给老师敬个礼,但在我敬礼完转身的时候周老师那尖尖的皮鞋就在我的屁股上踢了一脚。
后来我工作了,有一次回去看周老师的时候说起这件事,老太太努力回忆着,并和我开心地大笑,说小男孩,谁没有个调皮捣蛋的时候。但从她的眼神里看得出来,她肯定不记得这件事了。
人的一生就像一条河,总会有波澜,总会有蜿蜒,总会有曲折,而且,当时觉得天要塌下来的事情,回过头再去看看,或许仅仅是是一场啼笑皆非的闹剧而已。就像那只美丽但并不可爱的翠鸟,既然已经飞走了,就不要再放在心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