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学毕业前的一次聚会,大家都有些过量,宿舍里一片狼藉,只有几个清醒的男女生在玩游戏,输者要讲自己的经历,要求是浪漫的开始,痛苦的结局。
轮到阿卓时,他说,有一次在图书馆看书,接到女生的纸条:我注意你好久了,好喜欢你水晶般波动的忧郁眼神,喜欢你沉默不语时的稳重与超然,我可以约你吗?话音刚落,听者大喊:“阿卓,你好有城府,竟还有这样的经历?”
阿卓又说,等到暑假送那女生到车站,那女生却说:“拜托你,不要再想我,不要打电话,我再也不想见到你了。”为什么?连听者也迷茫。女生道:“经过这一段时间观察,我发现你不是因为成熟而沉默,你是一脑子糨糊无话可说才哑口无言的。”
清醒的人都大笑,被惊醒的人也忙问为什么,然后也笑,只有我不笑。
因为,那个女孩就是我。
毕业前,校园里有许多为爱受伤的事件发生,有些女孩为曾经有过的拒绝付出很痛的代价,而阿卓,似乎只是用这种方式发泄了他的不满和忧伤,却有意保全了我的面子。他是那种不显山不露水的人,像大多数的农村学生一样有更多思考而不善于表现。
大学四年,阿卓惟一出彩的事,是在一次比武中击败了一个据说是剑道七段的日本籍留学生。看他平日里总有些木木的,然而动起手来却是一剑封喉,只一个照面,就令那日本学生投剑认输。那时候大家才知道,他的老家离少林寺很近,自小就习武,很风光的事,他却从来不说。“他的眼神太可怕了,”日本学生后来说,“那种空洞和迷茫,是一种对生命的蔑视,别人的,包括自己的。”
然而我打量来打量去,却从未看出来阿卓到底哪里可怕,他总是很沉闷地坐在图书馆,静静地看书,更多的时候在发愣。
给阿卓写纸条时,我刚刚结束一段让我感到痛苦和乏味的感情,我很需要一个安静、踏实的依靠,阿卓是最好的选择。他是那种宽容、沉稳的男孩子,有着不属于年轻人的成熟,依在他的怀里有一种很踏实的感觉。不过,在我躁动的心里就显得有些闷了。因为阿卓不懂得女孩子可以饿着肚子过生日,但是不能没有玫瑰花。
终于我又恢复了劣性,像我这样的爱情专家,怎么可能在没有玫瑰花的日子里挥霍美丽青春?这时候的我们,已经毕业了。
一天早晨,像往常一样走向教室的我,却看见室内放满了鲜艳的玫瑰花,而一身白色西装的安田站在旁边,温文尔雅,气度不凡,就像童话里的王子。
我一下就陶醉了,无比幸福地闭上了双眼,任凭安田上前亲吻了我的脸颊。我那原本就薄弱的爱情防线,根本无法抵御这样的爱情攻势。
我喜欢每一次见面时安田带给我的那一份惊喜,喜欢每一次晚餐安田布置出的无限情调,喜欢每一个宴会上,安田轻轻地拥着我向人们介绍,“这是我的女朋友。”
而我就学着伸出右手让对方亲吻,就像电影里的公主,不,就像刚刚穿上水晶鞋的灰姑娘,我那颗虚荣的心被打动了。
“你为什么会爱上我?一个中国女孩。”我问的时候也有着些戒心。
“不识子都之美者无目也;不识彼姝之美者无心也。”安田望着我,目光里满是温柔。
有时候,他也会和我提起阿卓,用很诚恳的口吻对我说:“阿卓是个很优秀的人,那次比武我输的心服口服,从小到大,那是我惟一的一次失败。”
看到一个极骄傲的男人如此评论打败自己的对手,我很吃惊,再看安田坦诚的眼神,我愈发觉得这份爱情的可贵。虽然,同我一起留在这个城市的阿卓也曾对我说,安田有可能不怀好意。但是我哪里还能听得进去,我已经迷失了方向,固执地认为安田就是我的未来。
因为安田已经意味深长地对我说:“我回去接我的父母来。”
分别的晚餐后,我像电影里所有的傻女人一样,躺在床上开始忘乎所以地憧憬未来,等待最后的浪漫,等待着所谓的幸福,然而我等到的,却是一个恐怖的爱情结局,那个从浴室里出来的安田已经从王子变成了魔鬼。
“我怎么会爱你?”从浴室里出来的安田一边冷笑,一边望着我恶毒地说,“你这个自私、娇纵、不懂体贴的女人,我只是想利用你让阿卓尝尝失败的滋味。”
“你……你说什么?”我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难道你还不明白,笨蛋。”安田说,“你一直活在我设计的陷阱里,现在我觉得这场游戏该结束了,你的美梦也该醒了。”
安田英俊的脸孔变得非常恐怖,声音更如魔鬼,我的心感觉从玫瑰花丛滑入魔爪,神经越绷越紧,身体却像筛糠似的颤抖,好像一只等待宰割的羔羊。
“你为什么在这时候说出来?”我故作坚强,尽量不让自己的声音发颤,“我,本来并不防备你,来这里,我甚至做好了准备。”
“我认为,在占有你的时候我应该是个坏蛋,而不是一个骗子。我要让你痛苦,而不是后悔。”安田的声音越来越可怕,“因为,阿卓不会认为这痛苦是你的轻浮造成的,他只会认为是他带给你的不幸而无比自责。你痛苦,阿卓才会更痛苦,那才是我要看到的。”我的心如同从赤道抛到了极地,冰冷。
安田又说:“不过,你也不必太过伤心。我保证,明天早晨,第一个赶过来安慰你的一定是阿卓。”
听安田这么说,我仿佛找到救星一样,我说:“你不怕阿卓报复你?”
安田却笑得十分得意,说:“等他找到你的时候,我已经回到了日本。何况,我们之间的关系尽人皆知,而现在,又是你自己把衣服脱掉的,嘿嘿……”安田的目光愈发邪恶无比,“连你们政府都拿我没办法,阿卓一个乡巴佬就更不用想!”
“你这禽兽!”我大声骂道。
“没错,我是。可这一切怪谁呢?”安田的声音越来越可怕,像一把重锤在试图砸碎我的外壳,“怪只怪你贪慕虚荣,虽然你自称爱情专家,却不懂得真正的爱情平淡如水,是可以最长久的。”
安田恶毒地笑着,满脸的嘲讽,伸手抓住我遮羞的毛巾:“你认命吧,这时候谁会来救你?”
我满脸泪水,更多的是伤心,怪我自己糊涂,放弃幸福选择了豺狼。我自称是爱情专家,却在这种环境这个时间被这样一个豺狼教会我爱情的真谛,莫非这就是报应?我开始绝望了,甚至想放弃抵抗,我想肉体上的折磨或许能够减轻精神上的负罪。
就在我的灵魂快要滑入地狱的时候,一个无比熟悉的声音在安田的身后响起,冷酷而坚定:“动一动,我就杀了你!”
我那绷紧了许久的神经一下子松弛了,软软地瘫倒在床上,用尽了最后的力气喊道:
“阿卓!”
片刻的惊讶之后,安田并没有做任何抵抗,反而笑了起来。他抱着双臂像是看到了约好的访客!
“这里是19楼,你是怎么爬上来的?”
“飞上来。”从23楼缒绳而下的阿卓平静的好像只是刚刚喝了一杯凉白开。
“那,你怎么能找到这里的?”
图谋失败的安田似乎对这些更感兴趣。
“用鼻子闻。”阿卓说。
安田哈哈大笑,自阿卓出现以后,他甚至都没有再看我一眼。
看看他此时的表情,想想他精心设计的这个陷阱,我愈发觉得他不能等同于一般的坏蛋。只是阿卓的幽默并不能使我发笑,我甚至可以想象出,他惯用的轻描淡写后面掩盖着不能用言语形容的辛苦。
“你打算把我怎么样?我可什么都没做。”
这时候,安田的声音略略有些发颤,现在他面对的是阿卓,而不是仍在瑟瑟发抖的我。
“或许,我只能揭穿你,”阿卓的声音此时显得很无奈,“你也应该庆幸,你什么都没做。”
夜已深,风渐渐冷了。站在宾馆的后巷,我望着对面疲惫的阿卓,问道:“我曾经那样的伤害过你,为什么还要救我?”
阿卓目光灼灼,好像是鼓起了很大的勇气,“因为爱,可以让人刻骨铭心,恨,也一样可以刻骨铭心。”他说,“在我生命中,只有你给了我浪漫的过去,虽然那是一个痛苦的结局。”
我看到阿卓的眼中泪光闪动。
“我忘不了。”他又说,“而且,我想让你记住我一辈子。”
我的眼泪迅速把我淹没,又被风干,我抽搐着,大声哭道:“你太残忍了,想让我一辈子都不能原谅自己,都背负这包袱,不得解脱。”
阿卓紧紧的把我搂在怀里,在我耳边轻轻地说:“其实,你可以嫁给我,让我冬天为你暖脚,夏天为你打扇,折磨我一辈子。好吗?”
夜更深,风更冷,阿卓抱得更加用力,而我的哭泣也更加大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