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五十年前,娟姨才20多岁,那时别人还叫她阿娟。
当时,阿娟的父亲在郊外工作。一天,她带着做好的绿豆沙送给父亲,在半路遇到了一位年轻的画家。画家架着一个画架,看着一片油菜花,不停地涂涂画画。阿娟停下脚步,忍不住多看了几眼,谁知这时,画家脚一软,晕倒在地。
原来在烈日之下曝晒太久,画家中暑了。阿娟把他拖到树荫下,扶着他的头,给他喂绿豆沙消暑。第一次,阿娟离一个男人这么近,她发现,原来男人的睫毛可以这么长。
过了一会儿,画家终于缓过来,他说:“这是我喝过的最好喝的绿豆沙。”为了表达谢意,画家要给阿娟画一幅画像。于是,接下来的几天,两人相约在油菜花地边。也许是出于一种默契,这幅画的进度异常缓慢,两人更多的时间都拿来聊天。但有一天,画家说:“这幅画完成了。”阿娟难掩失望。画家接着说:“明天我会带这幅画去你家,作为给你提亲的礼物。”阿娟一听,娇羞地点头。这晚,阿娟整夜未眠。
第二天,阿娟提着画家爱喝的绿豆沙,在约定的巷子口等了他一天。画家却没来。阿娟想,一定是因为有事耽搁了,他明天一定会来。所以之后的每一天,阿娟都拿着一个小凳子,提着绿豆沙,在巷口继续等他。
没想到一转眼,快50年过去了,阿娟也变成了娟姨。
我听了这个故事,很感动。一个周末,我去陪娟姨等画家。等晚上我跟娟姨分别回家的时候,一个邻居大妈突然把我叫住。大妈说:“你是不是又听娟姨说她的爱情故事了?别信她的那些胡话。”我很诧异,大妈接着说:“这娟姨呀,年轻的时候长得并不漂亮。20多岁的时候,同年纪的姑娘都结婚了,也没有一个男人看上她。后来,她的妹妹都出嫁了,碍于情面,她总撒谎说有这么个未婚夫,但几十年人影也沒见着一个。”这时我才知道,周围的邻居早就把娟姨的等待当成了一个笑话。难道娟姨真的是骗人?
从此以后,我还是会看到娟姨拿着小凳子,走向巷口的背影。这样的日子又过了一年,我们这块片区要拆迁了。我们都搬走了,整个小区只留下了一个钉子户——娟姨。
“我跟他约好了,要在这儿等他回来。万一他找不到我怎么办?”“他不会来找你的。他根本就不存在!”娟姨的妹妹一气之下脱口而出。娟姨反驳道:“我没有撒谎,你是我妹妹,你还不相信我吗?”娟姨的妹妹难过地说:“我知道你没有撒谎,因为这些都是病呀。”娟姨的妹妹告诉了我们真相。
那一年,战争爆发了。她们一家人往城郊逃难,慌乱之中,娟姨从山路上摔了下去,头撞到石头,伤了脑袋。醒来之后,就开始胡言乱语,跟大家说她有未婚夫。
娟姨失神一样地摇头,说:“不可能,不可能……”妹妹问她:“你说你有未婚夫,有什么证据吗?照片?书信?信物?”娟姨想了好久,但她确实拿不出一点证据,她喃喃自语:“是病,是幻觉……”说着说着,突然泪流满面。
从此,我跟娟姨再也没有了联系。又过了两年,我因为办事恰好路过曾经的住处,一时间很怀念,便下来走走。正想转身离开,一个穿着西装的老先生突然出现在我的眼前。手上拿着一幅用牛皮纸包好的画作,站在巷子口,四处张望。
老先生问道:“你认识阿娟吗?算起来,她现在也该70岁了。”老先生拆开牛皮纸,露出那幅油画,画上是20多岁少女模样的阿娟,一双眼睛似乎会发光,嘴角上翘,灵气逼人。
这一刻,我确信,这就是娟姨的未婚夫。当年,他本来要去提亲的,谁知老家爆发战争,他打算安置了家人再来接娟姨,哪知道一路逃难,离娟姨越来越远,最后去了台湾地区。他终身未娶,一直盼着回去接娟姨,但过了几十年,才终于能重回故土。
我红了眼睛,准备告诉老先生娟姨已经搬走了。正准备张口时,却看到远处一个熟悉的身影,一手提着小凳子,一手提着保温瓶,向我们走来。是娟姨,原来她没走。也许对有的人来说,爱情并不需要证据,因为思念不会说谎。
50年后,两位老人终于见到了彼此。两人对视着,我能预想到,会是多么感动人心的拥抱和痛哭,因为这值得惊天动地,值得撕心裂肺。娟姨终于开口了:“怎么来这么晚?”老先生说:“对不起,路上有事耽搁了。”娟姨给老先生倒上一杯绿豆沙,说:“这么热的天,快喝吧。”老先生把油画递给娟姨说:“你看看,满意吗?”两人没有哭,没有闹,平静得仿佛她只等了他5分钟。两人没有寒暄,没有客套,熟悉得仿佛他们昨天才刚分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