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概是五六年前,我和一位花店老板吃过饭。
当时我二十五岁,辞了工作,新去处还没有找到,平日里常去附近的大学踢足球。在我家和大学之间有一家花店,店外两侧的架子上摆满了绿植和鲜花,旁边立有牌子,上面用彩色粉笔写着今日特价花卉,屋内有冰箱。虽是小店,但她家饮料的价格同大型超市的价格相同,低于周围的便利店。因此,每次踢完球我都会从她的店里买水。
有一天下午,遇到球队比赛,场上缺人喊我加入。在快结束时,我头球破门。回家的路上,经过她的店,可能是头球造成了轻微的脑震荡,我意识清醒,也知道自己在哪儿,可就是没有办法把小黑板上的字念出来。看到我站在门口,她走出来。我问她上面是什么字。她了解情况后,叫我到屋里休息一下。趴在柜台上睡了几个钟头后醒来终于恢复,外面天色全黑,我提出请她吃晚餐,她推辞,但不坚决,我再次邀请。
吃饭时,我介绍自己,大学毕业,稀里糊涂找到份工作,不富裕也不贫困,感受到一种麻木不仁的安全感,不知意义何在。于是辞掉工作,上午睡懒觉,下午踢足球,晚上看美剧。我不想在格子间里朝九晚五,也不想如此度日,可若问想要什么,答不出来。
或許是作为回报,她告诉我她自幼顺从,按部就班地读到研究生,通过相亲结婚,随即成为全职主妇。丈夫是商场经理,忙得不可开交。虽说物质生活优渥,婚姻稳定,可她心里却产生了对自由的渴望。在周围的一片反对声中,她参加了包花、插花、做花篮的培训,开起花店。如今是第二年,亏损很严重。
“我们都处于人生中的微妙阶段。”分别时她总结。
三个月后,新工作找上门。薪水虽不很高,但做的事有趣,公司里没有人颐指气使,几乎不加班,还有各类健身器材。我遇到了个可爱的女孩,我们都觉得对方是正确的人。足球依然踢,每周一次,踢完球还是去花店买饮料。说花店不再准确,她尝试了其他生意,奶茶、咖啡、鸡排,还卖过一阵子茶叶,看上去都不太成功,最后店铺的卷闸门终于拉上,上面贴着印有“旺铺出租”的打印纸。
至于我,和女友的感情日渐加深,自然而然地走入婚姻,双方家庭提供支持,我们拿出各自的存款,在新区买房,为上下班方便又买了车,过上所谓成年人的生活。因有巨额贷款,麻木不仁的安全感变成了无所不在的恐惧,随后习惯了恐惧。
不过故事没有到此结束。
妻子是四川人,所以过了深秋,她总是买来一大堆食材在家里煮火锅。我知道她经常去小区附近的一家食材店采购,店主跟她是同乡。该店夏天时批发雪糕,冬天出售火锅食材,只是我从没进去过。我们的家务安排如下:她买菜,我清洗;她做饭,我刷碗。
记得是周六,她打电话给我,说东西太重,叫我下楼去接。坐进电梯时,我问她为什么买这么多。她说,老板送了她几盒从四川寄来的手工底料,她邀请老板来家里一起吃。
老板来时穿一件白色棉服,脱鞋后是黄色袜子,侧面有卡通图案。对视后,我们同时呆掉了。
她竟是当年的花店老板,容貌没有太大变化,只剪短了头发,双眼皮像动过刀子,嘴唇上涂着口红。
妻子在弄清原委后也啧啧称奇。接下来她们用四川话交谈,我一点儿也听不懂,只好在旁观看足球比赛的录像。
一个月后的周末,老板邀请我们去她家品尝秘制火锅底料。在去往她家的路上,妻子接到电话,是公司经理。由于服务器的问题,前一天提交给客户的档案中途出错,希望我妻子可以去一趟公司重新上传。妻子同意了,挂断经理的电话,又给食材店老板打过去,说出了点意外,晚些时候到。
老板的家在食材店背后公寓楼中,三十层,她住十一楼。刚进门,我就被吓了一跳,原本应该是悬挂电视的墙上做了书架,里面塞满书。
那天,两个女人没有用四川话交流,我也得以知道后来发生的事情。
丈夫不明白她为什么就不能安安稳稳地待在家里,而她也无法对丈夫解释清楚何为自由,最后两人都觉得无法继续生活在一起。拿到因离婚而得到的财产时,她突然间意识到了自由的代价,以后无论做什么,都要自己承担后果。她开始阅读经营相关书籍、商人传记,分析之前屡次失败的原因,花了大半年时间跑遍了越城的大街小巷,终于选定了要做的生意与合适的铺面。对于再次失败,她也做好了充足的准备。
她不再有空畅想自由,满脑子都是如何让店铺盈利。开业当天,她策划了不同时间段进店享受不同程度折扣的活动,随后她趁热打铁,又开展了充值送现金的活动,从我妻子开始光顾的月份起,她的店终于开始赚钱了,依照当下的营业额,还需一年即可收回成本,她正考虑再做一次充会员返现活动,用收上来的会费开新店或者做理财。
“厉害。”我和妻子同时感慨。
“我悟出个道理。”同之前和我吃饭一样,饭后她总结道,“追求自由的第一步是放弃,看你愿意为自由放弃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