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的爱情是从怕开始的。
那年他39岁,按说早已过了谈婚论嫁的年龄,可他偏偏还没有处上对象,似乎是每天忙忙碌碌的工作暂时忘记了个人问题。而她28岁,长得亭亭玉立,相貌可人,不过脾气倒是挺大,眉眼间透出一股干练泼辣。
这一天,她就出现在了他面前。他的妹妹跟她是同窗好友,大学毕业后,极力邀请她到北京来工作,禁不住好友的撺掇,她离开熟悉的南国环境,来到了北京。这里人生地不熟,很自然的事事要依靠好友,而他的妹妹就成了她唯一可以靠得着的人。
不知怎么的,在家里见到漂亮的她,他内心里竟升起一股害怕,就连说话的声音也发了颤。好在她显得落落大方,才让第一次见面在快活的交谈中过去了。
虽然他显得有些木讷,但她还是为他的睿智和博学赞叹不已。在得知他平日里鲜有人照顾生活时,她常常利用周末到他的宿舍里帮着收拾房间,顺便给他洗衣服。对于她的这份关心,他心存感激,但感激的话语却一句也说不出来,尤其是脑海里盘桓着的那股怕,更是让他把心底的话儿不敢说出口。
这样的日子一连过了好多天,他的一位领导有次开玩笑说:“40岁的人了,个人问题可是得赶紧解决了,要是发现了目标,那就得穷追猛打。”
领导的玩笑话却让他壮了胆儿,趁着她再次来到他宿舍劳动的当口,他终于鼓足勇气向她表白了内心的爱慕之意。望着他眼里急切的目光,她调皮地眨着眼睛说:“你说的是真的吗?”
“真的,是真的。”他有些愣住了,不知道她同意还是不同意。
“我接受你了。”
听了她大方同意的话语,他悬着的一颗心终于放了下来。
就这样,在经过了半年多的交往之后,他们各自向单位开了证明,领取了结婚证。这一年,他40岁,而她是29岁。
结婚之后,他们的日子过得平淡而甜蜜,可第二年,他就被划为“右派”,要去北大荒接受劳动改造。接到这个消息后,他一直没有告诉她,是怕她担心,更害怕她像别人一样提出离婚。一直到了出发前两天,他才决定自己先说,这天吃过饭后,他轻描淡写地说道:“帮我收拾一下行李,我要去北大荒。”
“你去那里干什么?”她问。
“我们离婚吧,我不能耽误你。”他没有回答她的问题,也没有直视她一眼,像是下了很大决心似的说。
她立刻明白了过来,二话不说就伸出手去捂住了他的嘴。她说:“你不要再说了,我不会同意离婚。”
屋子里静极了,他们静静地望着对方,过了许久,她打破了沉默:“你去吧,我在家里等你。”
就这样,他带着一份牵挂和满足去了北大荒,而她则独自一人扛起了生活的重担。日后回忆起当时情景的他不无感慨地说:“在那么艰难的日子里我没有绝望,就是因为怀揣着她的爱、揣着家的温暖。如果没有她,哪还会有我?”
三年之后,他再次回到了家。他没有了工作,一家人挤在一个大杂院里,靠着她的工资生存,他对她更是畏惧有加。在等待安排工作的时日里,他像是个做错事情的孩子那样面对她,时时等待着她的批评抱怨,她对他没有一句怨言,相反则是安慰他,鼓励他。后来他重新被安排了工作,正当日子重新恢复了原状后,灾祸再次到来,文化大革命中他被打为“反动权威”,整日里检讨、批斗、游街……每当他坚持不下去的时候,她总是默默地守护在他身边,用女性孱弱而温柔的肩膀悄悄地替他扛起一份压力,靠着这份弥足珍贵的温暖,他度过了一个又一个难挨的日子。
所有的风雨总算过去了,他的创作重新焕发出了活力。有一天,他接到了朋友的祝贺电话,说他新出版的书相当出彩,很多人看后特别欣赏。这话让他听得一头雾水,因为他从来记不起自己出过这本书。后来她回来了,一问才知道了事情的原委。原来她把他创作的人物肖像悉数收集起来,配上了幽默而精彩的话语,编辑出版了一本名为《我画你写》的书。
“怎么?有意见吗?”她问道。
“没……没有。”他心里一凛,话语也变得结巴起来。
日子一天天过去了,老年的他陷入了多病缠身的窘境,他患有糖尿病,偏偏爱吃甜食,她就对他吃甜食严加管束。有一次,他提出想吃冰激凌。她听后,立刻就骑车出了门,冒着炎炎烈日奔向了东单,因为她知道那里有一家食品店卖无糖冰激凌。望着面前的冰激凌,在得知她跑了那么远的路后,他却像个孩子似的哭泣起来:“我再也不吃冰激凌了,再也不让你跑那么远的路了。”
2009年5月26日,他因病离开了人世,她把写好的一封信揣到了他的怀里,在信的结尾,她自称是他的“凶老伴”,前面只不过加上了一个限定语:永远永远惦记你的。这样温情而浪漫的话语,看得人们唏嘘不已。
他叫丁聪,她叫沈峻。他虽然怕她,但依然掩盖不住爱情里那么甜蜜的内核。丁聪曾经说过:“我怕她不在我身边,我一天也离不开她。看不见她,我就心慌。这么忠贞的女人,这么好的妻子,太难得呀!所以,男子汉大丈夫,说怕老婆就怕老婆,而且,怕就怕到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