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于我们兄妹4人,父亲似乎从未有过让我们成龙成凤的妄念,他寄望于我们的,就是让我们做一个自食其力的普通人。我和弟弟要打藕煤、种菜、担水,两个妹妹也要打藕煤、种菜、担水;两个妹妹要洗衣裳、织毛衣、缝针线,我和弟弟也要洗衣裳、织毛衣、缝针线。我们兄妹4人,都是从六七岁开始学做饭的,先从炒饭开始,直到每人都能单独做出一桌可口的饭菜。父亲的厨艺不错,无奈他一闻到油烟便咳嗽不止;母亲忙于工作,没空待在家里,如果不从学校食堂买饭菜,便是我们兄妹轮着做。
父亲坐在躺椅上,时不时指点一下,即使我们把饭烧焦、汤炖咸了,他也会说好吃。生活中一向严厉的父亲,在学做家务这件事情上从来没有责骂过我们。
长大后,我慢慢体会到,父亲不仅在培训我们的厨艺,而且在培养我们的兴趣。如今,每到周末,我都会系上围裙,自己动手烧菜,不是为了显摆厨艺,而是为了调剂生活,享受一份居家过日子的情趣。
读完小学三年级,父亲把我叫到病床边,说:“下学期你转学吧,去蒯家湖小学读书。”那是一所离镇上五六里地的乡间小学,有七八名老师、五六个班级,师资和规模远不及镇上的小学。
没有人理解父亲的这一决定,放着身边的好学校不读,跑去一所乡下的烂学校,连一向维护父亲权威的母亲也反对。
父亲没有听从任何人的劝阻,开学时还是将我领到那所小学。整整两年,4个学期,我每天五点半起床,自己打开煤气灶做饭吃,然后走五六里路到学校。从镇上到蒯家湖要走四五里河堤,遇到雨雪天气,堤上风大,连雨伞都撑不住,每次我都淋得全身湿透。有几次,我被大风连人带伞刮到河堤下,滚到河水里,冻得浑身发抖。回家以后,母亲见了,心疼得两眼泛红,请求父亲让我转学回镇上,躺在躺椅上的父亲板着脸,一声不吭。
后来,父亲又让我学武术,带我到镇上的卫生所拜了治跌打损伤的胡伯伯为师。父亲交代胡伯伯:“主要是练练筋骨。”除了大妹妹,我们其他兄妹3人身体都不好。我瘦得一把捏得住,活像父亲脱的一个壳。弟弟被寄养在保姆家,患了肾盂肾炎,一年到头身上浮肿。小妹动不动便拉肚子,吃啥拉啥,用了土方洋方都止不了泻。父亲一方面筹钱给我们治病,另一方面逼迫我们锻炼身体和意志。父H对我说:“真有病的人,再好的药也治不了。能让你战胜病痛的,只有你的意志。”父亲让我转学和练武,目的都是锻炼我的意志。父亲认为健康和意志远比知识和学问重要。
或许因为疾病的关系,父亲性情暴躁,只要听说我上课不认真或者和同学打了架,便不问青红皂白对我一顿暴打,一根青竹棍常常打得裂成好几片。
在梦溪镇,父亲打孩子凶狠是有名的;我经得住暴打,死不认错,也是有名的。每次刚被父亲揍过,眼角的泪水还没有干,我转身又去惹是生非。母亲以为父亲又会对我一顿暴打,父亲反倒说:“这孩子意志坚强,将来或许能有出息。”
父亲80岁生日那天,我在心里总结父亲教育子女的思想:其一是先做人再成才,做个普通人比做个人才重要;其二是健康重于学业,意志重于健康;其三是棍棒底下出好人;其四是艺多不养身,多学几门手艺不如精通一门手艺;其五是吃不穷,穿不穷,没有盘算一世穷,少花钱不如会花钱……
父亲教了一辈子书,算得上桃李满园,虽然没有什么独特思想,但是在4个孩子的养育上,很好地践行了自己的教育理念。我们兄妹都被培养成有意志应对艰难时局、有能力应付琐碎生活、自食其力的普通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