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次去划船,离岸上岸的时候,我都十分紧张,我总是需要有人抓着我胳膊,把我放进船里或者是把我从船里拉出来,否则,我永远都不会去划船。
雪梅出现在我的生命中,就是类似这样的时刻。当时,我转学到雪梅的班读初二,第一堂课是英语课,老师让我朗读课文,我像在原先的学校那样非常流利地朗读之后,满心期待的是老师惯常的赞扬,想不到却是全班同学的哄堂大笑。
下课之后,有个皮肤白皙的大眼睛女孩来找我,微笑着很温柔地约我一起去教室外面走走。她就是雪梅。她对我说:同学们英语都很差,从来没有谁能够这么流利地朗读,除了笑,大家都不知道怎么表达这种惊奇了。
仿佛从摇摇晃晃的船头被拉到了稳稳的岸上,我感到和雪梅在一起新学校的生活立刻变得十分妥帖。
逐渐我们变得形影不离。第一次考试我就考了第一名,雪梅也在前几名,像我们这种学习都好的女孩交往就会得到家长和老师的赞许,我们除了一起上学,仿佛也成了对方家庭的成员。
但是,初三的时候,雪梅得了需要调养的慢性病。她的父亲就让她降级仍然读初二。这个决定终于实施了,雪梅坐到了另外一间教室。
我那天上午心神不宁。每次下课我都跑回家看看父亲从乡下回到单位没有。我决心要让父亲同意我也降级读初二,总之要和雪梅在一起。中午吃饭的时候,我对父亲说了我的想法。父亲一向溺爱孩子,很轻易就同意了。因为他是那个地方的头儿,他给校长打个招呼就是了。倒是我的班主任来给父亲做工作,说我一直是班上的第一名,这样降级太可惜。我生怕父亲改变主意,在旁边都快哭了。父亲看见我的样子,就对老师说,孩子有了这个想法,就尊重她的意见。
当天下午,我的课桌就搬到了雪梅新的座位旁边。雪梅是调养为主,学习为辅,我呢,那些功课学都不用学就稳拿第一名,所以,上课以外的时间,我们都在一起玩,在山野里晒太阳,请人给我们照了好些合影照片。当时,高年级有一个很英俊的男孩,是校长的儿子,对我们俩都好,我和雪梅就互相谦让,都觉得对方才是更值得被男孩喜欢的人。在一起走路,雪梅和我总是手拉手,在道路很狭窄的地方,我们就会推让着让对方先过去。
初中毕业之后,雪梅考上了师范学校,我上了重点高中。我们俩的学校相隔十分钟路程。平常日子,一有时间我就去她的学校,周末她去琴房练琴,我也在旁边的教室自修。我最喜欢吃她学校食堂早餐时候的粥和馒头。有段时间,学习很忙,我没有去她那边。一天早上,我刚起床,就听到有人敲我宿舍的窗户,一看,是雪梅派她男朋友给我送早餐来了。
我上大学,雪梅工作结婚。雪梅嫁了一个好人家,老公很好,公婆也好,雪梅依然像在娘家一样被宠爱,我也由衷为她高兴。有一次,我去雪梅家看她,我看见她新家客厅的相框里,放着她两个家亲人的照片,她的结婚照,还有一张我穿着红毛衣的照片。
后来,和雪梅见面却越来越少。只是知道她生活中所有的大变化,比如生儿子了,比如和她老公到外地发展了,比如,把儿子也接过去了等等。有些是从我父母那里知道的。
到现在为止,我们互相都有对方最新变化的手机号码,但我们几乎很少打电话,连节日也不问候。对于双方来说,我们彼此都成了对方遥远的故乡了。一切想起来历历在目,就是很少机缘回去了。
我记得,有一年我回到故乡,但没有见到雪梅。当时,我乡下老家院子里那棵腊梅树正是枝青叶绿的时候,我采下梅叶,在上面写下一句话:“但愿一切亲近过的,长远相守不相离。”梅叶书签几年间夹在一本《红楼梦》里随在身边。碧绿的梅叶渐渐失了血液,变成淡白,把墨迹也吸得模糊,但终不破碎。
一切亲近过的,又何尝能够长远相守不相离呢?想当年,我竟然有那样的决心,不惜降级读书也要坐在雪梅身边。与人生厮混久了,才知道,天地间有一种造成割舍之痛的残酷意志,一些曾经亲近过的人能够做到的,只是顺从这种意志,在人生里各走各的路,并且在彼此生命平行的岁月里,在不同的时空里,竭力保存一点记忆,珍藏好亲近者之间一度彼此相许过的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