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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生糊涂自“我”始

  我们常常以为,在这个世界上,我们知道得最多、最清楚,因此也最有发言权的,就是我们自己。然而实际上却正相反:越是在遇到复杂的具体情况时,就越能暴露出我们并不真正知道什么是自己。人生的烦恼和挫折,多半都由此而生。
  
  保罗在理发师约翰那里理发。约翰给保罗提了一个“脑筋急转弯”的问题:“有一个人,是我父母所生,但他既不是我的兄弟,也不是我的姐妹。你猜他是谁?”保罗猜不出,约翰告诉他:“那就是我呀。”保罗觉得这个问题很有趣,就回到家里去考妻子:“有一个人,是我父母所生,但他既不是我的兄弟,也不是我的姐妹。你猜他是谁?”妻子猜不出,保罗就得意地对她说:“那就是理发匠约翰呀!”
  
  古代有个差役,奉命押送一个犯人,这个犯人是和尚。一路上,差役生怕丢失什么,就不停地念叨他带的几样:“公文、包袱、行枷、……、和尚,还有我。”和尚见他如此,就趁他睡着的时候,把差役的头发剃光然后跑掉了。差役早上醒宋一清点“公文在,包袱在,行枷在,和尚……和尚在哪里?”搔头思索时,发现“和尚”在这里,于是他就大叫起来;“我在哪里?我不见了!”
  
  像保罗和差役这二位不懂得“我”是什么的人,实在很少见。但这两个极端的例子却并不是毫无意义的。“自我”原本是个极平常、极普遍的字眼儿。也许正因为它太平常,所以也就太复杂。听听时下社会上关于“自我”的议论,你会发现很多的矛盾和分歧。一方面,你想不到人们为什么会对“自我”那么敏感,有那么多的忌讳、猜疑和防范。经常看到和听到的是“战胜自我”呀,“超越自我”呀,反对“自我中心”呀,等等这一类的教导和呼吁。仿佛“自我”只是一个坏字眼儿,代表着人生中应该被抛弃、禁止和克服的那一面;另一方面你又可以发现,人们却又时常把“自我”请出来,让它担负起艰巨的光荣使命:“自我批评”呀,“自我改造”呀,“自我完善”呀,“自我牺牲”呀,等等。越是在有麻烦的时候,就越是显出对“自我”的重视和依赖。
  
  究竟什么是“自我”?什么是我的“自我”?对它有一个清醒的认识和健全的心态,是我们人生一个不可回避的问题。
  
  我在写这本书的时候,曾特意翻看了一下自己从小到大的照片。那是在不同时间和背景下、由不同的摄影师用不同的相机和技术拍摄下来的我的外表。这一张张照片上是同一个人,但彼此又总是有那么多的不同。二个完全由遗传基因决定的自然生命体,尚且有如此多的变化,那么一个由社会和文化因素决定的“自我”,又是如何变化的呢?
  
  我想尽力回答这个问题,给自己补充一些精神上的照片,但恐怕永远也做不到了。我只能按照时间顺序讲述着一个不断形成着、流动着的自我,而且这也只能是以现在自我的眼光去描述那过去的自我。
  
  人有时候会把自己想象得极其巨大宏伟,伟大得几乎能够包容一切,主宰一切;有时候又会觉得自己极其渺小,在茫茫宇宙人海中完全微不足道,渺小软弱得可怜。要想真正知道自我是什么,找到自己的位置,恐怕得在二者之间去思考。
  
  最初让我产生这种看法的,是我儿时一次顽皮的意外体验。
  
  大约是我十一、二岁的时候,常和几个小伙伴在几幢破房子周围玩耍。有一天我们发现了地下一处洞穴。从洞口探下头看去,这个洞很窄小,不深也不长,远处还有亮光,可能是出口。于是我们商量着搞一次“探险”,从这头钻进去,从那头钻出来。谁来第一个呢?当然是我。因为我在伙伴中间一向好勇逞能,此刻自然当仁不让。我下到坑底,摆平了身体,就朝前爬去,心想很快就能爬到出口。不料这个洞越来越窄,我爬着爬着,觉得里边越来越暗,动作也一下比一下更吃力。我想凭着猛劲冲过去,结果却一下子卡住了。我的两肩被左右洞壁紧紧夹住,两腿不能弯曲,一抬头后脑就碰着上壁,低头则嘴啃泥土,整个人就像被土埋住了一样,失去了行动的空间;不仅如此,眼前那一点点儿亮光,也不知是在什么时候消失了,四周笼罩在黑暗之中。我拚命挣扎了几下,无济于事。
  
  ……在这地下几尺深的黑暗与寂静之中,四周紧逼,孤立无援,使我感到了一种巨大的恐怖。我怕极了,觉得自己浑身一点力气也没有,呼吸困难,就要憋死了,永远出不去了……以后的事情记不大清楚了。可能是伙伴们的喊声唤醒了我,我想办法一点点退了出来。回到地面以后说了什么,也没有印象,只记得他们看着我时的惊骇表情。可能是我那一副丧魂落魄的样子,把他们也吓坏了。
  
  这是我生平第一次体验到了孤独和恐惧。从那以后,我经常做一种恶梦,梦见自己被无边的黑色或白色困在其中,孤立无援。无形的巨大的压力包围着我,让我喘不过气来。有一阵子,我连续十几天做这种梦,接着发烧、咳血。一查,是得了肺结核病。病好以后,这种恶梦也减少了,但它仍然是一个先兆,每当我有比较严重的身心不适时,它就会出现。这种后遗症伴随了我多年。我好像得了一种怪病,一种精神上的过敏症,特别害怕黑暗、封闭、狭隘、孤独和压抑。一遇到这种环境和气氛,我就会产生心理和生理上的过敏反应,心跳加快,呼吸急促,精神紧张。这种反应,在哲学、心理学和医学上都有自己的名称,我把它叫作“幽闭恐惧症”或“黑暗恐惧”。它不仅是生理上的,更是心理上的。比如在走路和乘公共汽车时,我如果被一群高个子夹在中间,眼睛不能看见周围的环境,就感到不舒服,想尽快换一下位置;当我爬山时,在登上山顶之前,心里就总保持着一种焦虑,直到登顶才能放松……
  
  人有几条命?西方谚语说:“猫有九条命。”我不知道是指哪九条。如果是指它可以“死九次”,那么这是指同一质量的生命可以重复多次。但我发现,人的命其实比猫更多更大。不是多在数量上,而是多在质量上。
  
  我对人的生命研究的结果是:人的生命不是简单的一维现象,而是三维现象。就像现在已经公认的人的年龄可以有三个:生理年龄、社会年龄、心理年龄一样,每一个人也都有三重性命:自然生命、社会生命、精神生命。
  
  人有自然生命,也就是生理生命。人作为大自然的一种生灵,从生到死,饮食生息,三灾八难,五痨七伤,九死一生,大概都有相同的情况,—跟动物也差不太多。这是人的有形生命。人的有形生命至少也可以达到“九条”。何以见得?屈原有云:“虽九死而无悔”。不就是说,人的追求和意志,可以在肉体死生“九次”之中,保持如一吗?
  
  人有社会生命,也就是人的社会存在。每一个人在家庭和社会中都扮演着各种角色,承担着各种权利和责任。一个人在这个社会中作为,一个“什么样的人”而活着,他是否“活着”,“活”得如何,就在这些角色和角色所联系的社会责任权利中体现出来;每担当一个角色,就有一重社会生命。所以就有“政治生命”、“道德生命”、“职业生命”等等之说。社会生命与自然生命之间,是可以相对分离的。因此而演化出许多只有在人类社会才见到的生死现象:罪犯被“剥夺”人身自由和政治权利多少年,他的这部分社会生命就“死”了多少年;体育运动员的职业生涯往往比较短,是这种角色的社会生命特征所致;有些人虽然肉体已经消失,而他的家属和后代仍然能够以他的名义,或凭借他的庇荫,享受种种特殊权益,则是这个人的社会生命仍在延续……
  
  有趣的是“社会年龄”这个字眼儿。它实际上是标志人的社会生命的一种“刻度”。有人直到五、六十岁时,还被周围的人叫做“小X”;而有人则年纪轻轻就开始被称为“老X”或“X老”了。这一切都与各人所处的社会环境、个人在这个环境中的地位、形象等等相关。人的社会生命似有形似无形,在有形与无形之间,只看人是否知道它。一个人的社会生命究竟有多少条,恐怕一言难尽,但可以肯定不止于“九”条。
  
  人有精神生命,也就是人的思想和精神的存在。人在生理上总有生老病死,社会角色也总会变,权力和责任可以予夺,但人的精神和思想却可以“超乎天地外,不在五行中”,“思接千载”,能够长生。反过来,有些人虽然活在世上,他的“心”却可以早早死去。“哀莫大于心死。”一个人的“心”已经作废,他在自己心中就没有了自己,在他人和后代的心目中自然也留不下什么痕迹。无形的精神生命,却是人最有自主权的一条性命。
  
  用个不很贴切的比喻:人生好比是一条不断生长着的辫子,由三股头发编成,每一股头发都有许多发丝。人的一生又好比是一曲“生命的三重奏”,有音符,有旋律,有意境。每个人的一生都在演奏自己的曲调,表现出自己的旋律。有的是气势宏伟的交响乐,有的是优美华丽的奏鸣曲,有的是哀婉动人的小夜曲,也有的是暗哑呜咽不成曲调的悲鸣,或者是狂妄鼓噪刺耳难听的嘈杂……
  
  假如一个人的“自我”是他的生命场所形成的坐标体系,那么他的“三重”生命就是这个坐标的三个轴。不管知道不知道、自觉不自觉、谐调不谐调,每个人都在用三条生命编织自己的人生:
  
  用养生之术和体育锻炼来加强自己的人,是在珍惜和强化自己的自然生命;
  
  追求成就和奋斗,用业绩塑造自己形象的人,是在珍惜和强化自己的社会生命;
  
  献身于真善美的思想和品德的人,是在珍惜和强化自己的精神生命。
  
  要知道自己的生命是什么,就要知道自己的“生命场”、“生活场”、“人格场”在哪里;知道了这个“场”,才能知道什么是“我”,什么是我自己,知道什么是自己该做的,什么是自己能做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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