娜拉老了,她从咖啡馆那把极不搭调的木椅上滑了下来,委顿在地。被抬上担架的一瞬间,她微闭的眼睛猛然睁开,定定地凝视着那把她坐了七十多年的木椅,浑浊的老泪滑过风干的面颊。
1940年,14岁的娜拉是英国布拉德福德小镇中学的漂亮女生,从伦敦转学来到小镇读书的男生罗伊不由自主地喜欢上了这个精灵般的女孩,娜拉也被这个帅气的小伙儿吸引了,两人互生爱慕。四年时间一晃而过,1944年中学毕业之后,他们陷入了热恋,就在两人将要谈婚论嫁的时候,罗伊却被紧急征调入伍,与德国法西斯的战争硬生生地拆散了两个年轻人。
出发前夜,他们来到小镇唯一的咖啡馆依依惜别。罗伊握紧娜拉的手,深情地说:“只要我还活着,战争结束的那一刻我就会回来,我们还在这个咖啡馆见面。”娜拉含着热泪点了点头,目送罗伊走出咖啡馆消失在夜色中。她知道,罗伊此去也许就是阴阳两隔,若再相见,只能靠上帝的恩赐了。她下意识地扫视了一下罗伊刚刚坐过的那把椅子,那是一把与咖啡馆的皮质座椅迥然不同的、模样蠢笨的木椅,那上面留着罗伊的体温和味道,这也许是他留给自己最后的念想。
不知不觉一年过去了,战争也结束了,可是罗伊没有出现。思念万分的娜拉几乎每天都会来到咖啡馆,以至于咖啡馆的老板记住了这个姑娘,还记住了她的癖好——一定要坐在那把样式蠢笨的木椅上。
娜拉焦灼地等待罗伊的出现,他却久久不至。她通过各种途径打听他的下落,也是音信渺茫。执着的娜拉打定主意,要留下这个咖啡馆,苦守罗伊的归来。她的内心有一个坚定的信念,她的罗伊总有一天会回来。
20世纪40年代的英国流行喝茶,咖啡馆的生意极其惨淡。接手咖啡馆的娜拉,打理着惨淡的生意,而那把蠢笨的木椅自此成了她的专座。
也许是娜拉的痴情感动了上帝,咖啡热潮在英国再度兴起,小镇上雨后春笋般出现了许多格调高雅、装潢考究的咖啡馆。家人和朋友纷纷撺掇娜拉整修咖啡馆的门面,更换内部设施,尤其是那把蠢笨的木椅必须扔掉。
但娜拉否决了整修店面的建议,因为她担心罗伊回来找不到记忆的影子,她必须为他保留回家的指引。她更新了店内的其他设施,唯独留下了那把木椅。
就这样,娜拉从青春少女等成了中年妇人,又等成了沧桑老妪。她的咖啡店一如既往地保留着1944年的模样,每天坐在那把木椅上,娜拉依然可以感受到罗伊的体温和他身上散发的味道。她近乎痴狂地信守着他们临别时的约定。
70年的苦苦等候,熬干了娜拉的全部。88岁高龄的她再也支撑不住了,再也坐不住那把与她地老天荒的木椅了。唯一能够抚慰她心头痛楚的,只剩下那个无憾此生的念头。
就在娜拉入院的第三天,一位风烛残年的老年男子踏上了布拉德福德小镇的土地,他昏花的眼睛,在小镇众多的咖啡馆中,一眼就认出了那个为他固守的老旧咖啡馆。他颤巍巍地推开虚掩的店门,那把蠢笨的木椅突兀地刺激着他的眼眸,紧o地揪住他的心,大颗的泪滴就这样恣肆地滚落下来。
医院里,罗伊跪在娜拉的面前,紧紧握住她的双手,就如当年离别时一般。罗伊颤抖着嘴唇想要解释70年间发生的一切,但娜拉用微弱的声音阻止了他:“你回来,就够了。”然后,她的脸庞舒展得如油画中美丽的妇人,眼角挂着一滴清泪,安然地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