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有人对我说:生活的目的在于快乐,而不在于痛苦,那么我是乐于接受这种说法的。
试想一下,如果有人用相反的观点跟我说:“生活的目的在于痛苦。而不在于快乐。”那么我一定觉得对方不对劲,甚至怀疑他有什么别的用心。
确实,我像很多普通人那样,在生活中欢迎快乐,而排斥痛苦。也许是因为我不够坚强,也不够乐观,经受不了痛苦一次又一次的考验和打磨,有时候还会想:我对珍珠也不奢望。就让我平平安安、快快乐乐地做一只普通平凡的蚌吧,只是别把痛苦的石子放到我柔弱的身体当中。
可是生活绝不是一厢情愿的事情,痛苦常常不请自来。它没有预报,没有规律,既让我无法防备,也无法躲藏。在我的生命中。竟连一些概率极低的事情也会降临到我的身上,这一度让我怀疑生命的价值和意义,这种心灵和精神上的痛苦不亚于肉体上的痛苦,由眼泪、呻吟带来的怀疑、迷茫。是我的双重痛苦,它们常常拧成一股绳,无法摆脱,也难以分割。
所以我觉得自己的生活不是做选择题,更不是一种祈祷,请更强大的力量帮助我驱赶痛苦,只留下快乐,这种事情似乎只能在童话中发生。我也不可能去请一位高明的医生,让他彻底切除我对痛苦的感觉,只留下我对快乐的感觉。我曾经看到一个常识,说的是大自然总是节俭的,利用相同的神经感觉器和路线传递痛苦信息,也传递快乐信息。也就是说,如果我把痛感切除,同时也就把快感给切除了。当我感觉不到痛苦的时候,也就等于失去了对快乐的感知。痛苦和快乐是一体两面,靠一种神秘的关系紧紧联系在一起。我可以把痛苦比喻成刀子,把快乐比喻成翅膀,即便差异如此巨大,它们从生命渊源和本质上讲,竟是一对孪生兄妹,竟是一枚硬币的正反面,即便我磨去反面的令人反感的图案,那也是一种始终存在的“反面”啊,只不过我将它变成了空白而光秃秃的“反面”而已。
既然痛苦无法驱赶,无法分割,那就让我认认真真地接纳它,给它应有的位置和空间。那些坚强的、乐观的和智慧的人会说:“世界以痛吻我,我将报之以歌。”我还没有这样的境界和能力,我只能学会更公正地看待痛苦,在接纳它的时候逐渐思考它的作用和意义,而不像过去那样简单武断,误认为痛苦和快乐是非黑即白、有我无他的两种东西;即便还要哭泣,那就让我学会用泪水将视野擦拭得更加清晰;即便还要呻吟,那就让我学会用声音将心灵表达得更加得体。我确实还不能把痛苦变成歌谣,在痛苦的铁砧上锤炼出罕见的宝剑,我还是血肉之躯,我希望自己能够在以后的生命中更自然地接受痛苦,让痛苦和快乐与生命同在,即便不能和谐共处。至少不会在生命那儿争个不共戴天、你死我活。
其实古人早就教给我生活的智慧了。“生于忧患,死于安乐”是一说,“乐极生悲,否极泰来”也是一说,我对前者的理解是忧患和痛苦会给我们提供必要的警报系统,告诉我们哪里有紧紧尾随的危险,从而避险趋利;而过度安乐会让我们失去这种应有的警觉,我对后者的理解则是痛苦和逆境可能是快乐和满足的必需前奏,“你若没有经历过痛楚,就难以体验喜乐”,这正是人生的一个秘密。如果只是奢求快乐,只顾享受快乐,乐到极点就是悲,顺到极点就是逆,彼此的抑制、转化始终在寻求着一种内在的平衡,犹如草木荣枯、花开花谢,有你有我、无始无终。
曾经多次看过举重运动员在痛苦与快乐之间的奇妙穿越,他在奋力举起杠铃时无疑是痛苦的。如果他一次就举成功,就会掷下杠铃,双手在头上紧握,紧张的肌肉随之舒展,从喉咙间发出一声快乐的呐喊。在一刹那,极度的快乐吞没了极度的痛苦。
这确实是人生的一种可爱而令人动容的象征,在极短暂的时间里让我们对人生的跌宕起伏有一种了然的观察和感悟。我们仿佛在跟运动员一起举重,为了一个共同的目标而接受痛苦,缔造快乐。在这种共同的渴望中,我们同样学到了一些勇气、分享和期待,我们会忘记痛苦,留下快乐的深刻记忆。
我愿做自己人生里的举重运动员,奋力去举起属于自己的杠铃,而不是去寻找和制造更多更重的杠铃。不管我举起与否。我都将是痛苦和快乐的真正体验者和自己生活的主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