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一个我尊敬的师长祝寿,获得一幅字:痛而不言,笑而不语。反复低诵,感慨万千。
有禅语说过,“痛而不言,笑而不语”是人生的两种境界,前者是智慧,后者是豁达。
何止。
——-一——-
生命从呱呱坠地的啼哭开始启程,一路山遥水远,重重险阻。长长的旅程中要经历多少痛与笑,谁也无法计数。面对着不可预知却要相遇的一切,有多少人,就会有多少种状态。智慧的,或者只有不言、不语。
师长出身吴中名门,满身的儒雅之气,才华学识是一等一的,做我老师时已年过花甲,讲堂上神采飞扬,把个艰深晦涩的古汉语演绎得飞扬灵动。然而我知道,他在“文革”中身陷囹圄,妻丧子散。但是从没听老先生说过。只有一次,我在帮他校对书稿时需要用康熙词典,他把我带到小书房,一面墙的老式书柜,黑红的木质,他让我登同材质的扶梯上去,书在最上面。下来时,看老师,默默地摩挲着书柜,神色黯然,良久,说:“这是大婚时家里给打制的一房红木家具,花了十两金子,‘文革’全没收了,就返还了整套书橱。当年,你师母最喜欢的是一对太师椅,没了……”
老师由面沉如水,竟慢慢地柔和、生动起来,眼光渐渐明亮,甚至有了微微笑意。我知道,他在想师母了。我随着老师的视线一起,投注到书橱门里,那一帧照片,那是二老的合影,老师英俊倜傥,师母娟秀雍容。二人并肩相偎,都是微微内敛的笑容,那样沉静温暖。
蓦地想起,那一次,因下放留在淮北的师姐回来,请我们几个学生回家吃饭。师姐在当地的一家医院做妇科主治医师。她是知青,动乱后读完大学,之后又回到那片眷恋的土地:妈妈在那儿,她做农民的丈夫和呱呱待哺的孩子也在那儿。吃饭的时候,我们夸师姐文静清秀,老师接话说:“她像妈妈呢。”
此刻,我才体会出,师母一直住在老师的心里。可是,在与我们一起时,他聊起过三反五反、聊起过公私合营,为我们深刻地剖析我们不曾经历的那一段社会现象,却从未言及自己的惨痛经历,只是用淡然而明朗的人生态度感染着我们。痛而不言,在老师身上,不是遗忘,是智慧,是修养,更是坚强。一如约翰·肖尔斯在《许愿树》里告诉我们的:“没有不可治愈的伤痛,没有不能结束的沉沦,所有失去的,会以另一种方式归来。”
长长的路要从容地走,大大的世界要倾心地感受,难过的话要淡淡地说,疼痛的伤口要慢慢地愈合。流年似水般静静流淌,所有经历的灼痛终将沉淀为一种经历,成为内心深处的珍珠。痛过之后,把脸朝向太阳,让温暖的阳光晒干眼角的残泪,绽露灿烂的笑靥走入新的生活。
不仇视那些刻骨铭心的痛,因为正是疼痛,让我们懂得了珍惜生活,珍惜身边的人。
——-二——-
都说爱笑的人,运气不会太差。那么,能用恬然的微笑面对人生种种,来表达自己的感受的人,一定是豁达而坦然的。
还记得英国大文豪萧伯纳吗?有一天,他在一条一人宽的小路上散步,迎面走来一位伯爵,趾高气扬道:“我从不给傻瓜让路。”萧伯纳闻言侧身让路,微微一笑:“我恰恰相反。”
我们在芸芸众生中成长,不愉快的狭路相逢也是常事。如何面对莽撞的冒犯,笑而不语是一种高明的姿态,展露你大度的微笑,让倨傲无地自容。
一位少女未婚生子,村人要她说出奸夫是谁,否则就要把母子浸猪笼。少女无奈,只得交代奸夫是村外的老和尚。村人大怒,将孩子送至寺院,老和尚并不解释,认下了孩子。少女远嫁他方,多年之后良心发现,终于回村承认奸夫另有他人。村人这才得知老和尚被冤枉了,连忙去道歉。少女羞愧地问老和尚:“大师,你当年怎么不辩解呢?”老和尚微微一笑:“我将一人虚名换得两条性命,何须辩解?”
长长的人生,面对种种难以解释的误会,很多语言都显得苍白无力。倒不如微微一笑,把一切交给时间,终有云开雾散、水落石出的时候。清者自清,就让宽容的微笑,掩去无奈,等待冰释。
笑而不语,是温婉的缄默,是用微笑来表达自己的感受。笑而不语,就把这一抹温暖,留给懂和不懂你的人,让这世界上最简单的动作来诠释人世间最复杂的内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