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浅笑不语深爱不已

凌波是在發言结束时发现那个娇俏身影的。她迟到了,走进会场时,有些气喘吁吁,来不及喘息就拿起手中的相机开始拍照。

头发留长了,荡在肩头,白衬衫,牛仔裙,好看的锁骨如飘飞的蝶。十年了,他还是一眼认出她来,只是,她比上学时更瘦。

凌波示意助理递过嘉宾名单,上面赫然印着:云冉,《XX商报》记者。小丫头终归是从事了喜欢的文字工作。她安静地坐在那里记录着,丝毫没意识到台上注视的目光。

凌波听说她在这个城市,原想等一切安顿下来再做打算,没成想这么快就相遇了。望着台下的人,凌波有一些恍惚。十年,不长不短的时间,足以改变很多。穿过岁月的重重裹缠,似又望见了那个倔强聪明而又不染纤尘的小女孩儿。

活动结束,云冉与同行们打着招呼正往外走,却被人喊住:云记者,有位故人想见您。云冉瞪大眼睛看着眼前的年轻人,他微微一笑:请跟我来。

进门的那一刻,凌波看见云冉捂住了嘴巴,然后惊喜地喊到:凌老师,我是在做梦吗?凌波的脸上浮起笑意:“云同学,好久不见。”

直到二人对坐在餐厅里,云冉还没从相逢的喜悦中缓过劲儿来,兀自问东问西,开心得像个孩子。凌波耐心地回答着,看着对面的小脸儿满是笑容,他也不自觉地轻笑,一扫连日来的疲惫。

菜上齐,凌波举起酒杯:“云大记者,答记者问告一段落,先吃饭好吗?”云冉吐了一下舌头,与他碰杯:“凌老师,今天好开心,一醉方休。我先干为敬。”凌波来不及阻止,云冉已然干了杯中红酒,还想干第二杯时被凌波制止:“长本事了是吧?”

云冉专心对付餐盘里的菜,对面的筷子又伸过来,她忙不迭地说:“凌老师,我自己来。”抬头遇上凌波探询的目光:“怎么这么瘦,工作很累吗?”云冉的目光瞬间黯淡,咬一下嘴唇,慌忙垂下眼帘:“是啊,我们报社拿女人当男人用,男人当大象用。”

云冉的小动作悉数被凌波摄入眼中,这孩子一紧张就会咬嘴唇,眼睛里瞬间消失的光华,让凌波感觉到她不快乐。喝了酒,云冉的小脸儿变得红彤彤的,努力叽叽喳喳,找着各类话题。以至于坐到车上时,终于疲惫不堪,皱起眉头:“凌老师,我想回家睡觉。”

凌波轻笑,到底还是孩子心性。云冉下车时被喊住,回头,车里的人冲她扬扬手机:“打电话。”云冉点头,看着车子离开,眼泪才猝不及防地落下来。

人生有很多意外。比如和凌波的重逢。直到躺在床上,云冉还仿佛在梦中。十年,物是人非事事休。采访之前,云冉简单地看过材料,以为不过是巧合重名,不曾想是故人重逢。

凌波华丽转身,已然一副成功商人模样,可身上的书卷气是遮掩不住的,一如当年。流年匆匆,自己到了他当初的年纪,日子却是兵荒马乱,不知不觉,眼泪濡湿枕巾,不知何时才昏昏睡去。

一早,凌波发来信息:云大记者,起床没?我可是等着你闲时尽地主之谊呢。云冉莞尔,双手运指如飞,瞬间仿佛回到学生时代,她在课堂看小说,被抓现行,趁着办公室无人,想悄悄拿回来,不想又被抓,凌波眯起好看的眉眼,语气却是寒气四射:“云冉,长本事了啊!”云冉忍不住周身寒凉,立马垂手站好,做乖乖女状。

凌波拿着手机,看云冉的信息成串发来,想像她的小模样,不禁弯起了嘴角。从教几年,这个女孩是最特别的,也是他最偏爱的。聪明、有灵气,却也有着与年龄不相称的桀骜不驯。作文竞赛、演讲比赛给他挣足了面子,可私底下却让他有点头疼,作为语文课代表,她总是忘了送取作业,害他自己抱着一摞本子去上课。时间长了,别的老师好奇地问:“凌老师,你们班没有课代表吗?”

说过她几次,她总是赧然地鼓起腮帮道歉:“对不起,凌老师,我以后改正。”可之后她还是该怎么样就怎么样,在凌波托着作业本进课堂时,她赶快跑上前,边吐舌头边让同学帮着发下去。凌波望着她调皮的模样,不忍说她,只好自己任劳任怨。也说不好为什么纵容她,只是,每每在讲台上看到她灵动的黑眼睛,心里总是有说不出的安静熨帖。

那天,让她帮着改试卷,凌波突然喊她:“云冉!”“啊!”她应声抬头,黑葡萄般的眼睛望着他。他忽然想逗她:“你是没眼儿的皮带吗?”云冉一时没反应过来:“什么意思啊,凌老师?”他沉默片刻,吐出几个字:“啥也(系)记不住。”说完,兀自低头继续批试卷。余光瞥见反应过来的某同学又在鼓起腮帮运气,不由心情大好。

云冉成绩好,却不是安分守己的学生。偷偷溜出去打游戏看电影有她,逃体育课有她,甚至半夜翻墙头也有她……时不时被班主任训是常有的事,碍于她成绩好,老师们也就象征性地板起脸说教几句了事,一般不用凌波出手。

但体育老师是不买账的,他会毫不留情罚逃课的学生跑圈儿。体育是云冉的弱项,尤其是跑步,有那么两次,凌波看见她被罚,捂着肚子在操场上跑,小身体摇摇摆摆,踉踉跄跄的。他看了一会儿,终于不忍心,走过去对体育老师说:“差不多点儿得了。”体育老师瞪他:“心疼了?”凌波笑着踢这个同宿舍的哥们儿一脚。

那边,云冉已经累得坐到了地上,只有出气没进气了,突然眼前被一团黑影罩住,她抬头,一张英俊的脸庞凑过来:“云冉,可以用翻墙头打游戏的时间来跑跑步。”云淡风轻地说完后便气定神闲转身走远,留下身后的小丫头冲着他的背影张牙舞爪。凌波这样说话的代价是,隔天云冉在他的茶杯里挤了一只柠檬,让他的牙齿酸了好几天。

谁说往事如烟,有怀念,更有留恋。握着手机的两个人,不由都被往昔岁月笑弯了嘴角。

凌波在这边的业务刚起步,他租住在宾馆。当云冉敲门时,他刚收拾停当,她答应趁休息带他去当地一个旅游景点。刚坐定,云冉的手机就响了,她看着手机神色微微一变,然后起身去了门外。过了好长时间才回来,眼睛红红的,是怎样也掩饰不住的伤心。

凌波不忍:“云冉,有什么事情别硬撑着,可以跟我说。”只这一句,云冉的眼泪哗一下流了下来,哭得肩膀一耸一耸的。凌波心里一紧,忍不住长臂一探,已然将她环在怀中:“别怕,有我呢。”云冉不知道自己在凌波怀里哭了多久,只知道隐忍多日的委屈和眼泪悉数爆发。

凌波从云冉断断续续的诉说中明白了原委:一场大学校园恋情,如今演绎成一场背叛,结婚两年,对方即出轨,无论云冉怎样放低身段对方也不肯回头,如今只剩咄咄逼人地逼迫她离婚。

“他说我不肯离婚是对他的报复,是故意阻挡他奔向幸福……他刚才打电话说已经向法院起诉……凌老师,人心怎么可以这样,八年的感情抵不过几夜的新欢吗……”云冉在凌波怀里哭得几欲气绝。凌波抱着她,心痛如潮水,一波一波涌来。自己当年捧在手心的女孩,那么桀骜、纯真、美好的女孩怎么可以被侮辱糟蹋至此?

因为凌波的介入,云冉的离婚官司很顺利地结束,并为她争取了最大的利益。离婚官司刚尘埃落定,凌波就张罗着卖了云冉的房子。云冉用黑漆漆的眼睛望着他,嘟起嘴:“我住哪里?”凌波瞪她一眼:“住大街!要断就断个干净,要那旧房子做什么?”说着拿出一串钥匙。

凌波帮云冉买的房子是精装修,可以拎包入住,云冉各房间参观一圈儿,惊喜变成颓然:“凌老师,这得多少钱啊,我可还不起。”凌波笑笑:“不着急,慢慢还。”心里隐忍未发的话却是:“小笨蛋,原本就没打算让你还。”

此后,凌波的员工们发现老板办公室的画风变得很奇怪。宽大的老板椅总是被一个瘦弱的女孩占着,他们不苟言笑呼风唤雨的老板被挤到沙发上办公,还时不时关注着对面人的一举一动,她开心他的脸色就放晴,她皱眉他也会一脸不悦。

云冉自己也没注意,什么时候凌波成了自己的主心骨,也许是从心慌意乱对他诉出心中之苦那一刻起吧。在这个举目无亲的城市,虽说也有几个朋友,可在人生的重大变故面前,还是没有人能和你同仇敌忾,那种举目四顾荒寒顿生的感觉真的生不如死。原以为自己就要坠入深渊,却在最后一刻被人奋不顾身托住,除了抓住别无选择。

当凌波让云冉帮他参谋房子时,云冉口无遮拦:“凌老师,你决定在这定居了?要把师母、孩子都接来吗?”凌波看着她在房子里四处转圈儿,白裙子一飘一飘的,忽然觉得时间停在这一刻才好。他抚抚云冉的额头:“云大记者,这些年你的逻辑思维一直没进步啊,看来我这个老师很失败。谁告诉你有老师就必定有师母有孩子呢?”

看着云冉愣愣地站在那儿,努力地睁大眼睛似乎在思考什么,又一副不得要领的样子,凌波不禁哈哈大笑:“小笨蛋,出去别说是我学生。”

云冉写的关于凌波的人物专访得了奖,她像献宝一样拿着报纸给他看:“还有奖金呢,请你吃饭。”凌波带她到了餐馆:“闭上眼睛。”等她睁开眼睛时,看到了蛋糕和鲜花,愣怔片刻,眼睛不由氤氲出水汽,今天是她的生日,而他还记得。兵荒马乱的日子,栖居异乡,习惯了冷落和孤独,她已经忘记了自己的生日。

不等云冉的谢字出口,凌波已经轻抬起她的下巴:“云冉,看着我。挫折算不了什么,过去的已然过去,你在我眼里依然是那个优秀的好女孩儿,抬起头来做人,明白吗?”

云冉的眼泪落下来,经此挫折,她一直缓不过劲儿来,觉得自己的人生糟糕透了,一切还没有开始就已然衰颓,这使得她灰心不已。凌波看在眼里,痛在心上:“记住,哭过今天之后,再别让我看到你的眼泪。凌波的声音变得低沉而魅惑,云冉瞬间红了脸。

凌波也不忍逼她太急,放了手轻笑:“许个愿吧!”云冉的心怦怦乱跳,她稳稳心神合起双眼。凌波问她许了什么愿,她含笑赧然:“不想说。”娇羞的样子让他情难自抑,瞬间想起十多年前,他又没收了她的小说,她气喘吁吁追来同他讲条件:“今天可不可以开个绿灯啊?”他问理由,她索性嘟起嘴耍赖:“誰也不是天天过生日不是吗?”

这丫头就有这本事,气人又可爱。他沉吟片刻:“这个理由值得考虑。”说着把书还给她,刚才还苦巴巴的小脸儿瞬间喜上眉梢,突然地冲他鞠了一躬:“帅哥都有人爱!”然后转身跑掉。听她没头没脑冒出的一句话,片刻凌波才回过神来,那天她帮着阅卷,突然问:“凌老师你有女朋友了吗?”凌波停笔,问她怎么想起问这个。云冉咬着笔杆儿:“跟他们打赌了。”

凌波看着她期待的小眼神:“嗯,有。”对面的黑眼睛瞬间放光:“谁追的谁?”凌波也不知道为什么对这个女孩实话实说:“她追的我。”“我就说嘛,凌老师这样的人没有姑娘爱才怪。凌老师,再说说细节呗!”对面的气压瞬间变低:“云冉,如果你很闲的话就写篇作文练练笔。”云冉头摇得像拨浪鼓:“没有啊,各科作业都没写呢,这不被你抓差了吗?呶,我的批完了,凌老师再见!”说着,拢了一下手边的试卷落荒而逃。凌波轻笑出声,心想,这个丫头真挺活宝的。

凌波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对一个小姑娘和盘托出自己的感情,门当户对,姑娘追得紧,就这样定下来,说不上好也说不上不好,一切按部就班。直到婚后七年,妻子突然对他说:“离婚吧,我爱上了别人。”他问为什么,妻子突然爆发:“你从来就没爱过我!”他试图挽留,可妻子去意已决,妻子的眼泪告诉他,也许她是对的,他尽了责任,可他的心从来没为她跳动过。

直到来到这个城市,重新遇到十年前的小姑娘,他突然明白了妻子口中的爱是什么,就是见不得她委屈,她的一举一动都牵动着他的心,只想把她护在怀中,给她自己所有的一切。

凌波打开车窗,将云冉搂进怀里。微风吹进来,凌波听见自己心里满足地叹息:重逢真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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