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经典向来不孤立地推崇“勇”的精神本身,在中国文化里,有理智的前提和仁爱的内核,“勇”才有价值。
孔夫子说:“知者不惑,仁者不忧,勇者不惧。”《中庸》进而把“知(智)、仁、勇”这三样品质明确为“三达德”。清醒、理性、充满智慧的头脑,对他人乃至天下万象的关怀仁爱之心和勇往直前、无所畏惧的勇气,这三者缺一不可,共同构成古代儒家心目中的理想人格。
需要注意的是,“智、仁、勇”的“勇”,不仅仅是“时穷节乃现”时的挺身而出,沧海横流时的英雄本色,因为大多数人的大部分时间,是生活在平平淡淡的寻常日月里。“三达德”的修炼和追求,并非专为天降大事时勇敢献身做准备,而是为了在日常生活里勇敢地做更好的自己。
做自己,其实是需要勇气的。表面看来,人人都在做自己;实际上,独立思考,忠于内心去行动,并不容易。
说两件小事吧。
齐国的大夫公行子的儿子不幸早死,齐王的宠臣、右师王O来参加丧事。所有人都跟“大领导”打招呼,有的径直迎上前去,有的等领导坐定,走到他座位跟前去说话。
可是,按照当时的礼仪,公行子这样有爵位的人家办丧事,现场各有位次,参加人员是不可以越位交谈、越阶相揖的。
孟子也在。孟子当然没有上前寒暄、攀谈。
王O于是对孟子有意见,认为孟子目无领导,瞧不起他。
可是在孟子看来,大领导在,现场更应当守规矩。自己依礼而行,正体现了对大领导的尊重。
那些上前打招呼的人,不清楚丧礼上的规矩吗?
因为在大领导前有压力,此刻,他们不敢依心知肚明的正确做法去行事,不敢做自己。
权力会影响人的自由行事,金钱、舆论,甚至身边人的一个脸色或眼神,都会对一个人思想和行动的自由造成影响。
“子见南子”的事很多人都已经听说了。孔子周游列国,在卫国受到礼遇,有一次他去拜见卫灵公的宠姬南子。子路知道以后很不高兴。南子的名声很坏,子路不愿自己最敬爱的老师跟这个坏名声的女人有交集,子路的脸色很不好看。孔子急得当着弟子发誓,若我做了不该做的事,让老天厌恶我!让老天厌恶我!连说了两遍。
看孔子那着急的样子,他是很在乎子路的看法的。子路不愿他去见南子,他不知道吗?
孔子去见南子了,一定有他不得不见的理由;应当一见,就一定会去见。孟子说孔子是“圣之时者”。这个称号,意味着孔子知道并且能够该做什么的时候做什么,时时可以把握中庸的理想状态。
这两个例子都是生活中极小的琐事。一般人的人生几乎全由这样的琐事编织而成,而我们实际上并不能在琐事上排除各种干扰,坚持做自己内心认为对的事情。在纷纷攘攘、五光十色的十丈红尘里,做自己,也是勇敢者的游戏。
《近思录》上说:“天下事,大患只是畏人非笑。不养车马,食粗衣恶,居贫贱,皆恐人非笑。”是不是这样呢?
有多少人到了中年,看到同学同事换了大房子,自己豁出当二十年房奴也要换一套所谓“改善性住房”?
本来下决心自己的娃儿一定要散养,可是看别人孩子辗转于各种课程辅导班、才艺班,忙忙碌碌,茁壮成长,有几个人还能坚持自己的教育理念?
从小到大都是一个诚实的人,当身边有人靠买来的论文评上副高、正高职称的时候,面对可能一辈子当一个普通职员、每个月都比别人少挣几百块钱的局面时,你还敢不敢听从自己的内心做一个诚实的人?
孝、悌、忠、信、礼、义、廉、耻……古人对人间好品格的那些言简意赅的概括,还多得是,为什么偏偏要在智慧和仁爱之后,加上一个“勇”字?“勇”在中国文化精神中的地位如此之高吗?因为先贤早就看得一清二楚,面对任何形式的考验,只要稍稍涉及个人的利害得失,都需要一个“勇”字。没有“勇”,智慧不成其智慧,仁爱不成其仁爱,自己树立不起自己,一切的美好期S全都是浮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