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一年我和崔永元到某一个省会城市参加颁奖晚会,我是主持人,他是颁奖嘉宾。颁奖之前,主持人和嘉宾要闲聊两句,让大家一乐。我就问小崔,你对北京的女性有什么样的印象?我记得小崔大概是这么说的:北京女性?北京有女性吗?我妈是河北人,我老婆也是外地人,我们组的几个女同志也是天南地北的人。其实他的意思是北京是一个移民城市,已经很难找到老北京女性的特质了。他又装傻说,我想起来了,我女儿应该算北京女性,她是北京生北京长的,要观察我女儿有什么样的特性,那大概就是好吃懒做不干活。当时他女儿还很小,当然是那样了。
第二天,我一上飞机就看到好几份当地的主流报纸上说,昨天在晚会上爆出了很大的事情,首先张越问崔永元对北京女性有什么印象,她问这个问题是想让崔永元夸她是最优秀的北京女性,她胸有成竹地问了这个问题之后,没想到崔永元当场让她下不了台,就是不说,张越神情尴尬。又说小崔炮轰北京女性,认为北京没有女人,北京女人不配称为女人,因为她们个个好吃懒做。过了两天,这件事就变成了国内主流网站首页的内容,在民间展开大讨论,崔永元炮轰北京女性,所有的人都在网上骂他,最后得出结论就是,崔永元不红了,因为他得了病,现在就靠说这样的狠话吸引大家的眼球企图咸鱼翻身。
虽然这件事后来过去了,但却令我非常沮丧。我们身处这样的时代,我们的媒体人身上有什么样的问题,我们应该怎么自我检点,怎么做得更好,怎么让公众更加尊重和信赖,这是很复杂的问题。
有时候我们会看到这样的体育报道:如果一个人得了金牌,所有的赞美都献给他;如果这个人失败了,不管任何理由,马上会挨骂;那些得不上名次的人常常会被忽视。如果把这种对体育势利的态度挪移到整个人生的立场和舞台上,我们看到的就是在谈到做人、做事的时候,疯狂地追逐成功。人有上进心是好事,做事业有上进心、有追求也是好事,但是如果变成一种群体性的功利、焦躁,那么将是一件非常危险的事。
记得有一次我在山里采访一位农村妇女,我问她,你平时看电视吗?她说电视很少看,有些节目不敢看。她说,那些节目我看了就活不下去,你看看人家都活成那样,我一看电视就觉得我不配活着。我想,我们的个别媒体怎么会势利到这种程度,让生活中那些有痛苦的人觉得自己如此失败,宣扬虚假的、光鲜夺目的所谓成功,吓坏了老百姓。
而我认为,我们媒体应该放下功利,真诚地去面对真实的人生、真实的事和很多良性的规则,并表现出自己的关注与热情。
坚持媒体的善意,我说的善意不是指客气,不是满脸堆笑讨好所有的受众,善意是指人内心的诚实、诚恳、负责任、担待和体谅,是指面对世事的理解、面对生命的尊重以及面对生命之上更高准则的敬畏。
我想借用20世纪60年代美国联邦通讯委员会主席对当时全美的广电从业者说的一段话:先生们,你们通过人民的空间所播送的电视内容影响着人民的情趣、知识、观点,影响他们对自己、对世界的认识,而且影响他们的未来。图像和声音即刻传送的力量在人类历史上是前所未有的,这是一种令人敬畏的力量,它有无限行善的能力,也有无限作恶的能力,它承担着巨大的责任,你们和我都无法逃避的责任。(本文是张越在《解放日报》文化讲坛上的演讲,有删节,标题为编者所加。)